第十二章 琴弦上的诅咒(第6/8页)

“他质问我都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怎么还没有梳洗,紧接着,他给了我半个小时让我梳洗,并仔细地给我的表上好了发条。而后,他邀请我共进午餐。这对于已经饥肠辘辘的我来说无疑于雪中送炭。我啪地关上了门,把他锁在了门外,进了浴室。为了防止他对我不轨,在洗澡之前我就从房间里拿了一把剪刀随身带着,如果他对我不轨我就自杀。清凉的水不但使我感到浑身舒服也使我冷静下来,我作出了一个很明智的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顶撞他、冒犯他。为了尽快离开这儿重获自由,我必须事事顺着他、巴结他以讨他的欢心。他说他爱我,没有我他会孤独的,所以即使他向我承诺过我可以随时离开这儿,但他还是不希望我离开这儿。他还说,经过这些,我应该明白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可怕,尽管他非常爱我,但他是不会强迫我的,他认为我总有一天会接受他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的生活会在温馨浪漫的音乐之中度过。

“‘你所谓的以后的日子究竟是指的什么?’我问道。

“‘五天。’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五天之后,我就能重新获得自由了吗?’

“‘是的,克里斯蒂娜,我相信经过五天的相处,你会了解我的,你再也不会怕我的。在你离开以后,你还可能会时常想起我,不时来看看可怜的埃利克的。’

“他说话时的语气特别是说最后几个字时的语气深深地打动了我。从他的话里透出一股无奈而又真实的、令人同情的绝望,我的心一颤,我不禁把头抬了起来温柔地注视着他。那双躲在面具下的眼睛已经因泪水而模糊不清了,一股强烈的欲望在我的心里升起,我想摘下那面具,看看他的样子,但那从面具的边沿上隐隐透出的泪水使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朝他对面的座位指了指示意我坐下。在我们面前的一张放在房间中心位置小圆桌上面是他所谓的午餐。我清楚地记得,就在这个房间,前一天晚上他在这儿为我弹竖琴。尽管我仍然感到忐忑不安,但已经饥肠辘辘的我却依然胃口大开,几片虾以及一只淋了托开酒的鸡翅迅速地从我面前消失,而他却仍然默默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既不吃也不喝。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像埃利克这样的名字,应该来源于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于是我试图弄清楚他的国籍是哪里。他的回答却令人失望,他说他没有姓氏、没有祖国,埃利克这名字只是他随便取的而已。我紧接着又问他:‘你既然如此地爱我,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直接向我表白呢,而非要像现在这样挟持我,把我囚禁在这儿。’

“‘你认为在坟墓里你能追求到你所希望的爱情吗?’我这样说道。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接着,他站起身来牵着我,试图领我去参观他的房间。但是我尖叫着就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一样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因为我感觉到那牵着自己手的与其说是一只手还不如说是一具湿漉漉的骷髅来的恰当些。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低声地说:‘哦!对不起。’

“然后,他在我面前的墙壁上打开一扇门。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他说,‘难道你不想进去看看吗?’

“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他的言行使我明白他是可以信赖,害怕是没有必要的。

“尽管我已经不害怕他了,但这阴森的房间却再次令我害怕了,这简直是一间死人的丧房,黑色的幕布挡住墙壁,这房间唯一与死人的丧房不同的是一个巨形的乐谱架放在了通常应该摆放白色孝幔的地方,更令人可怕的是,一本《死神》乐谱被放在了那乐谱架上,一具打开的棺材被摆放在了房间中央的垂挂着红缎的篷帐下。

“一看见棺材,我害怕得接连往后退几乎退出了房间。

“‘就是我的床,’埃利克平静地说,‘我们生命中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必须学会去适应,死亡也一样。’

“面对着这阴森、恐怖的场景,我的恐惧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加,我再也忍受不了,我转过头去,一架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管风琴映入了我的眼帘,一本满是红颜色的音符的乐谱静静地躺在上面。我好奇地请求他让我看他的乐谱,他同意了,在乐谱的第一页上写着:《唐璜胜利曲》。

“‘有空的时候我也会作作曲,’他对我说,‘这首曲子,二十年前我就开始写了,但是至今仍未完成,我决定写完后就把它带入棺材,让它与我一起长眠。’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应该再写慢一点。’我说。

“‘我已经写得很慢了,尽管有时我会连续地十五天进行创作,在这十五天里音乐就是我的一切,但是在这十五天之后,我可能需要休息几年才能继续创作。’

“为了讨他的欢心,我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对这丧房般的房间的厌恶,对他说:‘我想听听《唐璜胜利曲》行吗?’

“他阴沉着脸对我说:‘你永远不会听见我的唐璜,我的唐璜不是俗世里那些混杂着美酒、爱情和罪恶的自由诗人写出的风流人物。假如你一定要听的话,我可以为你弹一首莫扎特的曲子,你会被它感动得流泪。而我的唐璜是绝对不一样的,它就是一团火,不是燃烧了自己就是燃烧了别人,甚至燃烧掉整个世界。’

“边说边走,在不经意间我们重新回到了客厅。我无意间发现这套设施齐全的房子里竟然找不到一面镜子。在我思考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埃利克已经坐在那架摆在角落的钢琴面前,他对我说:‘克里斯蒂娜,可能你不知道,在这世界上存在一种特别可怕的音乐,只要你靠近它,你就会被它吞噬。值得庆幸的是,你的歌唱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境界,不然,你会失去很多,比如说你清新单纯的特色,即使你回到了地面也没有人能认出你来。克里斯蒂娜,我们还是继续唱歌剧吧。’

“这句‘克里斯蒂娜,我们还是继续唱歌剧吧’就仿佛是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

“可是,在我还沉浸在那句话的痛苦里时,二重唱《奥赛罗》就开始了。那歌声里的悲剧气息慢慢地把我们包围。这一次,我唱的是黛丝德莫娜一角,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种绝望和恐惧前所未有地从我的声音里表现了出来。他的歌声没有像以前一样吞噬、控制我,反而把我深藏的灵感激发了出来。当时的情景和我这几天的遭遇使我感觉到我离诗人创作的原始意图是那样的贴近,假如那些诗人们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埃利克的声音嘹亮无比,让人感觉到他不是用嗓子而是用灵魂在歌唱,他的灵魂的力量充满了每一个音符。饱含着爱情、嫉妒和仇恨的令人心碎的歌声在我们的周围回荡。我不经意间把注意的焦点放在了他的面具上,那面具和《威尼斯的摩尔人》中的那张面具几乎一模一样。在这歌声里,他就是奥赛罗本人,随奥赛罗的命运时喜时悲。我以为自己会像胆小的黛丝德莫娜一样在他的抽打之下,会倒在地上,会因为害怕奥塞罗生气而逃开。恰恰相反,我没有逃开,反而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被完全激发了激情的我被死亡深深地吸引着、迷惑着,死亡对于我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被死亡深深吸引的我还保留着最后一个愿望,那就是看看他的样子,看看这拥有天使般声音的人究竟拥有怎样的面容。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狂喊:我一定要看看他的模样,我再也控制不住我自己了,突然,我本能地揭开了那张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