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马克(第2/3页)

“我进去过两次,”她说,“去给花浇水,查看东西,是为了帮你们。我没有挪动过东西。”

她的语气很冷淡,我也不想让她生气,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今天再发生任何争执。“这太好了,真的。谢谢你的帮助。你总是那么……”

“那么什么?”

“热心。”

现在,她哼了一声,讽刺地笑了笑,又恢复了常态。“这样啊,好吧。”

我冲她咧着嘴笑了一秒钟,然后摇了摇杯里的酒,说:“不过,也不全是糟糕的事。我在那儿领悟了一些事情。当你从日常的琐事中抽离出来,会发现更广阔、更丰富的世界。”卡拉凑过来,点了点头,鼓励我接着说下去,可我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感觉了——好像抓住了遥远的梦里的某个线索。我向外望着下方的停车场,一个嬉皮士正站在他那辆迷你库珀(Mini Cooper)的车尾和停车场管理员吵架。“虽然只是一周的时间,可回来后感觉很奇怪。”

“我特别能理解你的感受。在里士满待了两天后,那里真安宁……空气好清新,你知道的。我告诉过你杰米·桑德森也在场吗?不敢相信,她又带了一个小鲜肉。你肯定会觉得她年轻了三十岁。在那儿的头一晚,我们应邀去吃晚餐。是里士满风情的晚宴,我猜。所有的诗人应该都到场了,只有泰里和马西娅还有他们的随行人员在伊丽莎白港租了辆小面包车,结果中途迷了路。我只能想象其中一个成员……”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整个故事的时候,我没再去听。

说真的,我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是在家里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我知道这并不代表我不忠。即使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也绝不会因为卡拉而放弃斯蒂芬,何况一切还远不至此,也永远不会这样。卡拉时常会让我想起生活没变糟糕时那个年轻的、充满力量的自己,正因如此,我现在才会坐在这里。而且,此时此刻,我很想斯蒂芬。这趟旅行本应该让我们得到治愈,可结果却一团糟,我们现在的关系比以前还要糟糕。今天早上她把海登抱到怀里时,竟然背对着我,把海登从我面前挡住。她竟然不信任我,怕我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怎样。我本该高兴的,因为她不知怎的说服了自己那只猫已经死了,而我穿着内衣在雨天站在庭院里是因为我当时精神错乱,并非一个疯疯癫癫的罪犯。

我必须处理好那件事,让她再次信任我,放心和我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知道提起佐伊对这件事没好处,这就是我在约翰内斯堡机场的大厅什么也没有说的原因。

和卡拉坐在这里也许于事无补,但我还是往酒杯里斟满了酒,并点了些小吃。

我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有人在我的停车位弄翻了一只带轮子的大型垃圾箱,我把车停在了邻居家的厢货旁边,就在我下车准备去挪垃圾箱时,不知怎的在车边绊了一下。我走近了才发现,三只巨大的老鼠从箱口掉到了地上,里面散发出的一股腐败的恶臭钻进了我的鼻子,让我作呕。我跌跌撞撞地回到车里,决定把车停在其他地方,在几个房子外的地方找了个空位。

家里很安静,所有的灯都关着;我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锁孔,进屋的时候尽可能轻地关上门,走过客厅的时候顺手开了灯。楼上,海登和斯蒂芬在我们的床上缩成一团,都睡得很熟。我在门口看了一分钟,然后下楼走进厨房,在橱柜里翻到一碗椒盐脆饼和花生米,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要么现在就昏睡过去,明早像一摊烂泥一样起来,要么再让宿醉的感觉多停留一会儿。

斯蒂芬曾经不愿搬进来,她想买一栋新房子。“难道回忆不会让你难过吗?”她曾问道,那时她总会问这样的问题,会努力直面我的过去,好像驱走鬼魂最好的方式就是要面对他们说出他们的名字。她那时年轻,带着天真又充满活力的乐观主义。可她对抗不了现实。房地产市场正处于萧条时期,即使我们在这种行情下能把房子卖掉,除去所交税款和手续费,剩下的钱也不够另一栋宜居的房子的首付。仅凭我在大学的工资,我们是永远无法拿到全额贷款的。于是,我们只能苟活于这栋被佐伊的鬼魂还有那些卑鄙入侵者玷污的房子里。

也许是我把一切想错了;也许我们才是这栋房子的入侵者,他们只是想让我们离开。也许我们才是需要被驱走的鬼魂。

我又咕噜一声喝了口威士忌,把电视打开,调到一场足球比赛的重播,按下静音。我不知道上次独占这间客厅是什么时候了。海登入睡后,斯蒂芬和我不是累得倒头便睡,就是坐起来聊天。经历了那些之后,我希望能有自己的空间,可就算我现在有了,这种安静也让我不是很舒服。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脱下鞋袜,漫不经心地抠着脚掌被刺破的伤口。由于我涂了些消毒剂在上面,它愈合得相当好,但是却在脚底中间留下了深深的缝隙,就像地震后的裂沟一样。我把目光转移到比赛上,发现屏幕上有一道刺眼的光,我仔细观看——光来自我身后那面墙墙边的落地灯。我站起身,调暗灯光,调整了灯架的位置,发现它确实从原来的地方被移动过。它底座的轮廓能通过桌面积聚的灰尘看出。事实上,这可能发生在入室抢劫后,我们出发之前的任何时候。但是关于卧室里的书的判断,斯蒂芬是对的。我们从来没把书平着堆放过,卡拉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动它们。可能是海登,我提醒着自己,但是并没有说服自己。海登在玩书的时候,可能会把它们丢在地板上,但不会整齐地堆起来。

借着球赛在墙上闪烁的光亮,我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由于酒精让我迷离,而且没有卡拉在身边责备,我看这间屋子的感觉开始变得和斯蒂芬昨天一样。这里的书架上确实有东西被动过。那个空隙里曾经摆放过东西。我走近架子,才发现自己胆怯得很荒谬,并没有东西向我扑来。我朝书架探着脖子,脚踩到了地板上某个嘎吱作响的东西。我蹲下来,拾起掉在地上的三个相框,把它们重新排列好,放回架子上。其中一个相框的玻璃已经完全脱落,里面装着斯蒂芬的父亲去年拍的照片——斯蒂芬、海登、我,还有里娜在民宿的外面,其他两个相框上布满了蜘蛛网。

我把杯子放在书架上的照片旁,去厨房取了一个簸箕。不知为何,我记起奥黛特曾站在那里,在砧板上卷着面团。那甚至是佐伊出生前的事了。我还记得那些夜晚,我的新婚妻子站在我们的新家,身上沾着面粉,双手黏黏的。我会悄悄地靠近她,舔她的脖子,知道她不想用手去碰任何东西。她会笑着,向后仰着靠进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