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斯蒂芬

我们从机场乘坐空港大巴回家。起初,家里和我们出发前一模一样。散落的葵百合雄蕊让我立即发现了屋子有些混乱的迹象,那是我为珀蒂夫妇准备的,摆放在大厅桌子上。不过,除此之外,这个地方闻起来依然有家具的蜡香。马克去解除警报时,我等待着那自从遭到入侵后便深入心中的紧张感涌来。然而并没有。回到开普敦也没有让我放松下来,虽然在经历过一周灰色的乌云和寒冷的气温后,晴朗的天空和正午的高温本该让我开心起来。

这毕竟只是栋房子,只是砖头和水泥罢了。比珀蒂夫妇的鬼地方要熟悉和舒适得多,它只是不讨人喜欢。至少,我不喜欢。

马克溜到厨房去煮咖啡,留我自己一人把旅行箱拖到了楼上的卧室。我非常想赶紧洗个澡,洗洗头发,刷刷牙。直到我擦干身体、在抽屉里翻找干净的内衣时,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平常我放置整齐的袜子散乱地跟胸罩堆在一起。我几乎快要说服自己这是在整理行李时慌慌张张弄乱的,这时,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写字台旁的书架上。我的塔娜·法兰奇[40]和安·克利芙丝[41]的小说——这些不值得陈列在楼下架子里的书——现在都横着堆放着。我很确定这不是我干的。梳妆台看上去像是被移动了几英寸——它周围的地板上还有新出现的划痕。

恐慌感席卷而来。警察曾经提醒过我们,小偷经常会回到犯罪现场,去偷那些用保险费重置的东西。但是没有。他们不可能进来。我们能看出来。没有其他物品丢失。唯一的解释就是卡拉动过我的东西。她是唯一有钥匙的人。她怎么能这样做?最起码她不该这样明目张胆。有个东西让我把羽绒被掀了起来。在我睡的那半边床上,一根卷曲的金黄色头发落在雪白的被单上。我战战兢兢地把它从布上摘下来,扔进马桶,然后洗了手。它属于卡拉的那些小白脸之一吗?难道她曾和她的备胎男友在我们的床上做爱吗?并没有其他迹象表明有人曾躺在这里——被单上没有褶皱,而且闻起来还有柔顺剂的味道——但我还是把它们从床垫上撤下来,团在洗衣篮里。

接下来,我查看了海登的房间。门是关着的——正如我离开时那样——而且我也不觉得有人进过那个屋子。她的一小堆毛绒玩具还在窗台上摆成一排,她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抽屉里。我坐在床上,等着心中的焦虑慢慢消退。

我下楼时,马克坐在餐桌旁,拿着iPad整理垃圾邮件。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我一眼。“洗完澡感觉好点了吗?”

“不,其实没有。”

“怎么了?”

“卡拉到处翻看我们的东西。我是说,看我的东西。”我无法控制自己,还是流露出恼怒的语气。

“啊?”

“她翻了我放内衣的抽屉。”

“你认为卡拉翻看了你的内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不仅如此,她还胡乱摆弄我的书。它们和我放的不一样。”

“你究竟在谴责她什么呢,斯蒂芬?你确定吗?”

“我想说的就是,你能不能问问她有没有在我们离开期间翻乱或挪动了房子里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这样做不太讲究,不是吗?”

他摇了摇头。“好吧。我们想一想。她同意帮我们接待珀蒂夫妇,可是等了几小时他们也没出现。随后,她帮我们询问他们的消息——就这一点,至少我认为已经超出了她所承诺的。然后,在我们陷入困境时,她还帮我们订酒店——”

“可日期是错的。”

“那只是无心之过,斯蒂芬。我们欠了她那么大的人情,而你所做的就是谴责她翻了你的东西。就算她翻看了你的几本书又怎样?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我没有别的意思,马克。我很感激卡拉,真的。”当然是谎话。要不是她,当初我们也不会去巴黎。

“你确定你没乱放东西吗?我们出发前,你真的非常紧张。”

我当然很确定。“也许……也许只是我的想象罢了。对不起。你现在不该因为这事烦心。”

他的情绪缓和下来,叹了口气,在我的胳膊上拍了拍——就像对朋友做的那样,而不是对妻子或者爱人。“对不起,我不该责备你。听着,你介意我把工作赶完吗?”

他又把注意力转回到iPad上。我给自己冲了杯绿茶,端着它回到楼上海登的房间,那是整座房子里唯一能让我真正放松下来的地方。我亲手粉刷的蛋壳蓝的墙,为了一首歌从加姆特里网买的带大黄蜂把手的五斗橱,还有表姐从英国寄给我的迪士尼公主的夜明灯,这些东西都能抚慰我的心绪。

这是整座房子里唯一没有被入侵者玷污的房间。

我刚搬进来和马克一起住时,本计划着把整座房子改造一番,摆脱佐伊的鬼魂。这里处处都是醒目的、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从复古冰箱到天然松木桌椅,甚至墙上朴素的涂料。我花了大把的时间滚动浏览着装饰品网页,可是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当马克离开大学后,我们余下的现金只够用来填补奥黛特搬走时匆忙带走的必需品。佐伊的房间情况则不同。现在看来有点奇怪的是,我一直没有贸然进入,直到怀孕将近五个月,已经没有时间重新布置了。我知道奥黛特搬去英国时带走了佐伊的大部分衣服和玩具,但是在那个房间四处一看,总有一种被闯入的感觉。我猜马克有时候会进去,门总是关着的——我们家的蓝胡子[42]密室。当我终于鼓足勇气仔细向里面瞧时,惊讶地发现里面是那样空旷。地板上没有铺地毯,窗户上没有挂窗帘,被子还在床上,被整齐地卷放在床尾,但是不见枕头。我试探着打开了衣柜,里面除了一堆叠放在落了灰的架子上的被单和一件孤零零地挂在木质衣挂上的粉色连帽夹克外,便没有其他东西了。

我本计划委婉地提出重新装修这个话题。但是最后,我却在一个晚上脱口而出——那天马克喝了几杯红酒,而且看上去情绪还不错。

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地争吵。

不过,现在,这个房间属于海登和我。

我又一次想立即坐进车里,开到蒙塔古去把她接回家。至少,我应该先给我的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到家了。但我现在很疲惫,为什么要让他们担心呢?于是,我决定发一封邮件告诉他们我们明天过去,正如之前计划的。让他们再和外孙女共度最后一天。随后,我忽然想到还没给海登买礼物。我想起巴黎的童装店里那让人尴尬的场景了——我当然想给她买点什么,现在我非常想立即把这件事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