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马克(第3/4页)

她双臂交叉在胸前,站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这间屋子范围内最远的距离。“你去哪儿了?”

“谁叫她过来的?”我低声问道。

“当然是不请自来。”她都懒得去降低声音说话。“你去哪儿了?”

“心理医生那里。堵车太严重了。”

我能看出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回应,不去怪罪我,在卡拉在场时不去挑起任何事端,可她还是忍不住去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九点多了。

“海登还好吧?”我问,试着让她消消气。

“天哪,马克。不,她不好。她非常不安。根本睡不踏实,我想她又病了。”

今天我不止一次担心斯蒂芬会让海登生病,或者至少她的紧张会对她造成负面影响。

“听着,斯蒂芬,”我说,这时卡拉从客厅走过来,站在厨房门口,“也许你一个人在房子里待太久了。我们可以把海登送去日托。或许我们该考虑为你找一份工作了。”

两天后当玛丽斯——那个巫师将近中午时咯咯作响地来到我们家时,我的心情并不好。确实是咯咯作响——她戴着珠子穿成的手串和摇摆的项链,在路边锁上了她那辆起亚,她横穿马路过来时,背的布兜从肩膀垂下,鼓槌在鼓面上时不时地敲击着,没有理会那几个靠在隔壁墙边的醉醺醺的流浪汉的叫喊。

我在窗前观看着她打开大门,停了下来。她放下兜子和鼓,冲房子皱着眉头。头戴穿着珠子的头巾,身穿长裙的她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也许将近五十岁了——身材矮胖,暗淡无光的乱蓬蓬的灰白色头发用头饰拢在后面。她似乎闻了一分钟的空气,轻轻地摇晃着双腿,好像站在轻柔的海浪上一样,随后她捡起鼓和兜子,转身回到大门口,在那儿停下来,犹豫着。

我帮她做了选择。既然她来了,就没有理由离开,不是吗?我打开房门喊道:“嘿!玛丽斯吗?”我实在没法开口叫她“加油坦比”。

她看着我,用看房子一样犹豫的眼神扫视着我。

“一切都还顺利吗?”我迈出门廊朝她走去。“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不用。”她说。

“你要进来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在我身后,低声咕哝着什么——我听不出来是荷兰语、科萨[50]语还是精灵语。我把她请进屋子,她随手关上门,好像她才是为做这次买卖而感到丢脸的人。她把随身物品放在门厅,双手叉腰,眼睛在入口搜寻着。

“你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在,是吗?”

“是的。”我说。这是我和斯蒂芬最近达成的一个少见的共识:海登不需要卷入这件事。

“很好,”她说,“小孩最好不要在这儿。”我瞬间陷入了一种正常的感觉。我在YouTube上看了卡拉推荐的纪录片,除了一位人类学教授给出的合理评论外——卡拉那些关于哲学和治疗体系的、让人将信将疑的观点就是从那儿得来的——没有任何内容讲了那些郊区的巫师是如何产生自信的。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场愚蠢的表演,年迈的嬉皮士放任他们对激烈的情绪和号叫的需求,在他们中产阶级的措辞中穿插着“呃!你!不!”这些他们歇班时喝着茶、从《夫人和夏娃》[51]里学到的感叹词。当然,那些为他们培训的乡下长者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样赚钱很容易。何乐而不为呢?片中有一位巫师曾经是利物浦的一名邮递员,他那些英镑一定给他师父的村子带来了不少收益。还有一位来自桑顿的素食主义巫师,她让她的师父为她杀鸡宰羊。

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装扮之外,玛丽斯的举止还是和正常人一样,没有任何装腔作势的地方。她似乎对自己深信不疑,这一点让我慢慢融入她的表演中。就让自己接受一次这样的经历吧,如同听了一会儿别人的故事,就是这样。

她开始到处走动,我跟着她进了客厅。“但你的另一个女儿,”她边说边盯着书架上的照片和天花板上的珠饰,“她还在这里。”

我的情绪立刻发生了变化。该死的卡拉。她一定把我可悲的过去一股脑地告诉了这个女人。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没有别的女儿了。”

玛丽斯都没转向我,说着:“她就是你需要我带走的那个。”

不。不。我感觉身体里有人在拉着我,好像一把钩子扎进去又撕扯了出来。

“等等。”我刚开始说,但她已经打开了单肩布兜,低声说着什么。

“我们需要请求祖先,问问他们该怎么做。”

我不希望佐伊被清除掉。我从不想让她离开我。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迅速走到她身边,尽量在不碰到她的情况下将她挡回到走廊。“我们就到这儿吧,你知道的。没关系。这只是我妻子的要求。你可以走了。我们找别的时间再进行吧。”我竭力让声音保持平静。

她终于抬起头看我,就那么一瞬间,说道:“这不是你能控制的。”随后,她移到屋子里较远的一角,低声轻柔地说着什么,好像在引诱那些影子一样。

我身体紧绷着,思绪集中在动物的本能上。她变成了我女儿的一个直接威胁。那个钩子又探进去了,从体内撕扯出更多东西。可不知怎的,我还是不能碰她,不能把她摔倒,扔出房子,就好像是她被什么保护着一样。

于是,我只能站在门口,说着我那应对一切的借口。我尽量提高嗓音,听起来很强势。“听着,”我说,“这是我们的家,你必须离开。”

但玛丽斯并没听我的话。她蹲下身子,开始烧着什么东西,她的声音现在也提高了,变成一种难以理解的胡言乱语状态。“你听到了吗?你得走了。”我走近她,但她燃起的烟雾很大,很呛人,有粪便的味道,不知怎的,我无法进入屋子。

与此同时,那个巫师站了起来,在我眼前挥舞着燃烧的叶子,正大喊着什么,她翻着白眼,双唇开始震动,传到她的下巴,乃至整个身体。她胸腔发出的声音那样低沉、响亮,我不得不退后。我倒抽了口气,吸进一腔烟雾,这让我又倒抽了一口气。我不得不把它呼出来,但我的胸腔被挤得一阵痉挛,烟雾袭进我的身体,能感觉到它正入侵我的每一个细胞。

现在我的眼睛出了点问题,因为我看到灰色的雾中出现了闪光,迷雾中正在形成某个形状。有一个蹒跚的驼背的人形,是一个穿着古代衣服的男子正按着胸口上的刺伤;忽然,一个铁面向我飞来,当啷一声打开,露出一个骷髅;一位皮肤苍白的纳粹士兵逼近我的脸,他走过的时候有一股腐烂的味道;一个穷困潦倒的男人对着一个瘦小、颤抖的身体挥舞着短柄斧子;三个戴着巴拉克拉法帽的高大男子喊着口号飞快地走下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