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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其他的男人要么压根不往女性内衣部里面走,要么就是目不斜视地匆匆穿行而过。我的本能反应按理说也会是一样,可我认出了这个神情忧郁的小个子男人,他留着黑色的小胡子,棕色的眼睛透着狂热,始终坚定不移地在十五步开外跟着“熊猫”的随行人员。要不是蒙蒂把我放在清道夫的位置上,我也许根本不会发现他——或者说不会在当时发现他。不过情况很快就显而易见了:他和我虽然干着不同的行当,却都必须与我们的目标保持同样的距离——我显得很冷淡,他却流露出一种强烈而又神秘的依赖感。因为他的目光从来都没离开过她。哪怕是在被柱子或别的顾客挡住的时候,他仍然竭力把黑乎乎的脑袋扭过来扭过去,直到再次用热切而又疯狂——当时我确信是这样——的目光将她锁定。

我第一次感觉到此人身上的这种狂热,是在机场到港大厅看到他的时候。他踮着脚把脸贴在长窗的玻璃上,不停地扭动着身子,想看清楚皇室夫妇走过来的样子。当时我并没觉得他有多么不同寻常。我观察每一个人都是带着挑剔审视的眼光的。看起来他只不过是组成皇室欢迎团的一大群外交人员、侍从和跟班之中的一个普通人。尽管如此,他的极度热情还是让我心有所感。看着他使劲把瘦削的脸贴到玻璃上,我暗想,原来中东就是这样。这就是我们的情报部门必须遏制的异教徒的激情,否则我们可别想开着汽车、家里有暖气烧,还能平平安安地卖掉我们生产的武器。

“猴子”向前走了几步,斜眼瞅着一个柜台里的丝带。他走路时的姿态与他的绰号完全相符,步子很大,却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他行动时似乎只有膝盖以下的部位在动,迈起步来仿佛是在玩弄阴谋诡计。我特意选了他旁边的一个吊袜带展示柜,一边瞅着里头的陈列品一边偷偷地打量他,看他的腰部和腋下有没有什么泄露天机的突出物。他的黑色大衣是枪手钟爱的经典款式:样式宽松,没有腰带,可以毫不费力地藏住一把装着消音器的长管手枪,或者是挂在腋下的一支半自动步枪。

我仔细观察着他的双手,我自己的手因为紧张感到阵阵刺痛。他的左手随意地贴在身侧,但看起来更有力的右手却老是往胸口的方向摸,还总会停顿片刻,仿佛是在积聚勇气,准备最后孤注一掷。

是用右手斜伸拔枪,我心想。枪的位置很可能在腋下。训练我们使用武器的老师教过各种可能的组合方式。

还有他的眼睛——那双狂热分子的黑眼睛满含热情,仿佛在缓缓燃烧——即使从侧面看,那双眼睛注视的好像也是来世。他是不是曾发誓要向她复仇?还是报复她的家人?那帮狂热的毛拉21是不是曾对他许下诺言,事成之后他肯定能跻身天堂?我对伊斯兰教的了解并不多,仅有的一些知识还是来自于几堂文化背景课和P.C.雷恩22的小说。不过,这点儿知识已足以引起我的警惕,让我知道面对的是一个毫不珍惜自己生命、敢于铤而走险的狂热分子。

至于我自己,可叹啊,我却是手无寸铁。我一直为此耿耿于怀。监视人员在执行常规任务时根本别奢望能携带武器,但秘密保护工作并不是普通的监视,因此保罗·斯科迪诺从蒙蒂的保险柜里领到了一把手枪。

“一把枪就够了,大学生,”蒙蒂带着老头似的微笑对我说,“我们可不希望你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你说是吧?”

因此,当我直起身轻手轻脚地再次跟上他时,我能做的也只是事先想好该使用无声暗杀课上要求掌握的哪一种招数。我是不是该从他身后发起进攻——猛击他的后脑勺,或者是给他来个双风贯耳?这两招都能立刻要他的命,但留着活口还能盘问盘问。还是趁他拔枪的时候先扭断他的右胳膊,用他自己的武器制服他?但如果我让他拔出枪来,我自己会不会也被周围的几个保镖一阵乱枪打死?

她看见那家伙了!

“熊猫”直直地盯着“猴子”的眼睛,“猴子”也回望着她!

她是认出他了吗?我敢肯定她认出来了。但她看出他的企图了吗?她会不会是受到某种奇怪的东方宿命论思想的影响,已经准备赴死了?我继续观察着他们俩之间神秘莫测的交流,与此同时种种恐怖的可能性在我的脑海中转个不停。两个人的眼神碰在了一起,“熊猫”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她那双戴满金银珠宝、张牙舞爪的小手本来正在拼命搜刮柜台上的衣物,这时却停住了——接着,那双手就像是在听从他的命令,老老实实地滑落到了“熊猫”的身侧。这之后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显得毫无主意,连避开他锐利眼神的力气都没有。

终于,带着一种绝望的、莫名其妙的谦卑神情,她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低声和女伴说了些什么,然后把手伸向柜台,放下了还攥在手里的一样带褶边的东西,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衣物。那天她穿着棕色的衣服——如果她是个男人,我肯定会说那身衣服倒像是方济各会23的修士袍——宽大的衣袖比她的胳膊还要长,额头上紧紧系着一块棕色的头巾。

我看见她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听天由命地(对此我确信无疑)带着随行人员朝拱门走去。她身后紧跟着一名私人保镖,保镖后面则是苏格兰场派来的那个警察。接下来是随行人员中的女伴,商场的楼层巡视员跟在后面。最后是保罗和南希,他们俩故意装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好不容易放弃了研究了半天的睡衣,像其他顾客一样跟在这一大群人后面闲逛。保罗肯定已经听到了我和蒙蒂的谈话,根本没屈尊瞅我一眼。向来对自己的业余表演本领引以为豪的南希,正假装跟他上演一出夫妻吵架。我想要看看保罗有没有解开上装外套的纽扣,因为他也喜欢斜着拔枪。但他那宽阔的脊背正对着我。

“好了,大学生,给我瞧瞧。”蒙蒂变魔术似的出现在我身旁,清清楚楚地对着我的左耳说。他站在我身旁有多久了?我根本不知道。正午已过,我们该撤下去了,但现在可不是换岗的时候。“猴子”离我们还不到五码远,他悄悄地迈着步子,无比坚决地跟在“熊猫”身后。

“我们可以在楼梯里把他制服。”我嘟哝着说。

“大点儿声,”蒙蒂建议道,他说话的声音还和刚才一样不加掩饰,“正常说话,没人会注意你。歪着嘴角嘀嘀咕咕,人家会以为你要来抢收银台。”

我们在一楼,因此“熊猫”这帮人肯定要乘坐电梯,不论是上楼还是下楼。电梯旁边有两扇弹簧门,当年从门口进去是一道石砌的疏散楼梯,楼道里潮乎乎脏兮兮的,台阶上铺着油毡。跟着“猴子”朝拱门走去的时候,我一路断断续续地跟蒙蒂讲我设想的方案,这个方案可谓简单明了。等这帮人走近电梯时,蒙蒂和我从“猴子”左右两侧逼上去,分别逮住一只胳膊把他拖进楼梯道。照着腹股沟来一拳就能把他制服,然后卸掉他的武器,偷偷地绑到格林街,邀请他主动坦白。训练的时候这种事我们练过几十次——有一回我们错绑了一位无辜的银行职员,那人正赶着回家去见老婆孩子,我们却误以为他是训练组的,结果弄得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