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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懂了吗,小姐?”他一边问,一边瞧着她的袋子,脸上堆出朋友般的笑容。

“听懂了。”

“那东西就在里面,对吗?”

“是的。”

“那么,若无其事地把整个袋子给我。”尼基一边说着,她一边照着做。“就是这样。现在给我一个俄国式的吻,比较正式的那一种。好!您已经在这展览会的最后一晚给了我一份正式的送别礼,知道吗?这份礼除了会使英苏之间的关系更加坚固以外,还会使我回家途中的行李超重,除非我把它倒在机场的垃圾桶里。这是非常平常的一场交易,今天我该已收到半打这种礼物才对。”

说话之间,他低头弯腰背对着她。此时,他早已从袋中抽出一份牛皮纸袋,又很灵巧地将这个纸袋送进了他的公文包,这公文包里东西琳琅满目,但又分类简明,打开来之后形成扇形的一格格区间。

“您结婚了吗?卡佳?”

没得到回答。也许她没听见,否则就是忙着看他动作。

“那么,写这本小说的是您先生吗?”尼基无视她的沉默,继续问她。

“您会有危险的。”她低声说着,“您必须相信您所做的,如此,一切自然都会明白了。”

尼基对这个警告听若罔闻,还一边从一堆预备要在今晚发送出去的样品中,选出了一套四卷包装在一块儿的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特别演出的卡带《仲夏夜之梦》。他将这套卡带装模作样地放在桌上,然后拿了一支毛毡笔尖的钢笔在盒套上为她签下了“致卡佳,平安——尼基赠”和日期。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将卡带盒放进她的手提袋里,并把它合起来,塞入其手中。他这么做,是因为她已经显得有点无力,而他担心她会晕倒。此时,他似乎才给了她所期望得到的保证。他继续握着她的手,后来他告诉我,这双手好冷,不过也很柔嫩。

“我们偶尔都会做些必须冒险的事,对不对,小姐?”尼基轻松地说,“要不要过去为酒会增添些光彩?”

“不要。”

“就当做是出外晚餐不就得了?”

“不方便。”

“要我送您到门口吗?”

“没关系。”

“我想我们应该笑一笑。”他仍然说着英语,边说边陪着她走过大厅,活像位服务周到的销售人员。

到了楼梯口,他握了握她的手。“九月份的书展上再见!还有,谢谢您警告我,我会牢记在心的。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做了一桩买卖,这总算不错吧?”

她握着他的手,似乎这只手能带给她力量。她又笑了笑,虽然有些勉强,但也隐含着感激之意,并且带有一股令人几乎难以抗拒的暖意。

“我朋友做了一件伟大的举动,”她边解释,边用手将一头散乱的头发向后拢了一拢,“请您务必要告诉斯科特·布莱尔先生。”

“我会转告他的,请勿担心。”尼基愉快地说道。

他希望卡佳会专为他再笑一次,但她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致。她手伸进皮包摸索出名片,直到此刻她才想起要给名片。名片上的名字是叶卡特里娜·波里索芙娜·奥拉娃,一面是西里尔文字,另一面是罗马字体,上面并书有“十月”的两种译文。将名片给了他之后,她就挺身走向宽敞典雅的楼梯,一手扶着大理石栏杆,另一手拖着她的手提袋。穿皮夹克的男人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直走到楼下的大厅。尼基一边把名片塞进上衣口袋,和最近两个钟头他所收到的半打名片放在一起,一边看着他们目送她下楼,并且对他们眨了眨眼。而这些男子,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也朝他眨了眨眼。毕竟,现在的风气已经开放,俄国人也不用老是把外国人当仇家看。

之后的五十分钟里,尼基加入了大伙的狂欢醉饮。他对着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苏格兰图书馆女管理员又唱又跳,又对着两位全苏版权协会的国立著作权机构来的人大谈撒切尔夫人的政治丑闻,一直说得令他们忍不住捧腹大笑为止。他又用一大堆花言巧语讨了三位前进出版公司的女职员欢心。最后,当他穿过人群回去取公文包时,甚至还不忘分送此行的纪念品。尼基一向大方,记忆力又好。别人的名字、他答应的事以及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一并记得,半点儿都不会忘。整晚,他没有让这只公文包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即使在参观者尚未离去以前,他也是一手紧握着它,另一只手频频向人挥别。登上了一辆等着接送参展代表们回旅馆的私家巴士之后,他仍然把这只公文包放在膝上,随同大伙唱着苏格兰民谣。

“男士们!现在有女士在场哦!”尼基一边警告,一边站了起来,示意男士们安静下来。不过,即使在扮演一位大指挥家的时候,他仍然不忘紧握着公文包。

到了旅馆门口,拉皮条的、卖迷幻药的和兑换黑市钞票的,一如既往地活动着。少不了的克格勃爪牙当然也夹杂在他们中间,紧盯着这一群人进来。从这些人的举止,尼基察觉不出有任何异状。这些人既没有特别小心,也没有特别松懈。守在电梯走道前的残疾老兵照例要求他出示旅馆通行证,尼基先已递给了他一百根万宝路香烟,此时以责怪的语气问他今晚为何不带着女友出门痛快一番时,他哈哈大笑,一拳打在尼基的肩膀上。

“哈瑞,我想如果他们要陷害我,最好能快一点,否则线索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他站在敌方的立场这么对我说,“哈瑞,如果你要陷害人,你的动作得快,趁刀子还血淋淋地插在受害者身上的时候下手。”他的解释让人听起来就像是他一辈子都在干坑人的勾当似的。

“国家酒吧!九点见。”就在他们好不容易挤出四楼的电梯门口后,斯派基·摩根满脸倦容地对他说。

“我可能准时到,也可能不会,斯派基,”尼基答道,“老实说,我累得已经有点身不由己了。”

“谢天谢地!”斯派基打了个呵欠说,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进一道阴暗的走廊。走廊的暗处,本楼的客房经理正坐在她的座位上用一双邪恶的眼睛监视着。

到了卧房门口,尼基便打起了精神,将钥匙插进孔里。他们现在就要动手了。他想,此时此地正是抓住我、攫取那份手稿的最好时机。

但他进了门,看到房间内空无一人,衣服也都放置整齐,这才觉得,自己真有些庸人自扰。他想:我还活着。就把手提箱往床上一放。

接着,他拉起了那手帕点大的窗帘;不过,再怎么拉也只能让它们半遮半掩,然后,他把那块完全无用的“请勿打扰”牌子挂在房门外,再把门给锁上。他把西装口袋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包括那些名片,再把上衣、领带、金属臂章,以及衬衫一一脱了下来,从冰箱中取出了柠檬伏特加酒,倒了一点在杯中,啜了一口。尼基对我说他并不善饮,但是在莫斯科的时候,他真喜欢在睡前享受一杯柠檬伏特加酒。他拿着杯子进了浴室,站在镜子前面,一站就是十分钟,仔细地检查头发,看看发根处有无出现白色的迹象,再用一种新配方、具奇效的药水浇抹在斑白处。耐心地做到自己满意的程度后,就用精致的橡胶头巾当做浴帽绑在脑门上,一边淋浴一边唱着歌。洗完之后,他拿了浴巾用力地上下擦干身子,披上一件厚厚的绣花浴袍,边唱边走回到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