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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恐怕你大概不认识我。我的名字是斯科特·布莱尔。是伦敦的阿伯克洛比暨布莱尔出版公司的巴雷·斯科特·布莱尔。我是出版商,来此地办些事。我想我们有一位共同的朋友尼基·蓝道。尼基要我一定要打电话给你。真是久仰了。”

“你好!”卡佳说着,并感觉有一团乌云朝她罩了过来。她的胃部有些隐隐作痛。就在这时,纳沙扬踱着步子走了进来。他两手放在口袋里,一脸的胡子。他以这样不修边幅来象征知识分子的深度。看到她正在打电话,他耸耸肩,向她摆了下脸孔,希望她能马上把电话给挂掉。

“你好啊!卡佳·波里索芙娜。”他带着调侃地说。

但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开始说话了,语气强而有力,让她觉得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人。他的语气充满自信,因此她猜想对方是个自大的人,是那种身穿昂贵服饰,谈吐高雅,讲话时两手放在背后的那种英国人。

“我会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他说,“很显然,尼基答应你去找一些简·奥斯丁作品的旧版本给你,并附赠你原书的原版图画,对吗?”他一句接一句地说着,一点时间也不给她说“是”或“不是”。“只不过,我这次只带了几本过来;不过这些版本都是非常好的版本。我想请问你是不是可以安排个你我都方便的时间,好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

纳沙扬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他照着往常的习惯,在她的文件盒里拨弄着。

“你真好!”她对着话筒说道,但语调冷淡至极。她已经板起了脸孔,脸上一点表情和生气都没有,这是做给纳沙扬看的。她已经封闭起心灵,这是为她自己好。

“尼基也送给了你一堆杰克森茶叶。”对方继续讲着。

“吨?”卡佳会错意地问道,“你说什么?”

“说实话,我甚至还不知道杰克森的店还开着。他们过去在皮卡迪利,就在隔着哈查德的店几步远的地方开着一家很不小的店。无论如何,现在我面前就摆着他们出品的三种茶叶。”

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他们一定把他给抓了,她这么想着。他未再开口讲话。这也许又是我在做梦吧?!老天爷!我该怎么办呢?

“……阿萨姆、大吉岭和奥伦治嫩叶红茶。嫩叶红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听起来倒像是一种外国鸟似的。”

“我不知道。我想大概是一种什么植物吧!”

“我想你是对的。不管怎样,问题是我要如何把这些茶叶拿给你呢?我能不能带到什么地方去给你?或者是请你到我的旅馆,我们喝一杯、见个面?”

她开始欣赏他那种绕着弯子说话的技巧了。他正利用时间使她逐渐恢复镇定。她用手指拢了一下头发,发现居然还蛮整齐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待在哪家旅馆呢?”她反问道。

纳沙扬向她猛扭了一下头,表示反对她再继续讲下去。

“哦!我居然忘了告诉你,真是糊涂呀!我在敖得萨旅馆,你知道敖得萨吗?从那家旧澡堂一直往上走。我已对这里产生莫大的好感,我一直都会住在这里。白天的时间我都在开会,因为一个人如果是坐飞机来访问,就无可避免地会有这些事情。但是目前我晚上的时间还算是相当自由的。你可以利用晚上来找我。我的意思是说,就今晚如何?我们要把握现在,今晚如何?”

纳沙扬已经点燃了他的第五根香烟。他这么做是故意的,因为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她讨厌烟味。烟点着了,他把它高高举起,然后用他那女人般的小口吸吸它。她对他冷笑着,但他装作没看见。

“其实也挺方便的。”卡佳用她最军事化的语调说,“今晚我必须去你那儿附近参加一个官方式的酒会,欢迎从匈牙利来的贵宾。”她又加上了下面这一句话,心里也不清楚是说给谁听的,“我们已经期待这一天好久了。”

“好极了!能不能说个时间呢?六点或是八点?什么时间你最方便?”

“酒会是在六点钟开始。我可能要八点一刻才能到。”

“大约八点半,好吗?你记住我的名字了,是吗?斯科特·布莱尔。斯科特,就像是第一个登陆南极的那个斯科特;而布莱尔就像是一支喇叭。我很高,神情有点憔悴,大约有两百岁那么老,戴的眼镜厚到连我自己都看不透。但是尼基说如果有人要问苏联维纳斯长什么样儿的,你就是最好的写照,所以我想我无论如何都会认出你的。”

“这真是胡说八道!”她一边叫道,一边忘情地笑了。

“我会在楼下的大堂专诚等你。但是,我想我还是给你我房间的电话号码以防万一。你有铅笔吗?”

就在她挂上电话的那一瞬间,积压在她心里的另外一种情绪像是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她转向纳沙扬,两眼闪现出怒气。

“格利戈里·提格兰诺维奇!不管你的职位是什么,你都没有权利到我的房间如此胡闹!检查我的书信,偷听我跟别人的电话。这是你的书!如果你有话对我说,待会儿再说!”

然后,她就翻出了一叠有关古巴农业合作团的翻译手稿,并且用她冰冷的手,开始一张一张地翻,假装是在数那一叠稿子。等到她打内线给纳沙扬,那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你必须要原谅我的无礼。”他说,“我的一位密友在上个周末去世了。我的心乱得一塌糊涂。”

午饭的时间到了,她已经改变了原有的计划,让莫罗索夫去等候他的入场券吧!让那位店老板等他的漂亮肥皂吧!让奥尔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去等她的布吧!她先走路,然后搭上巴士,不是出租车。下车后她又步行,穿过一处中庭又一处中庭,直到她找到所要找的那处破旧小屋。旁边就是那条巷子。“当你需要我的时候,你就到这儿来找我。”他曾经说过,“那位工友是我的一位朋友。他连谁做了这个暗号都不会知道。”

你必须要对你所做的有信心,她提醒自己。我有,我绝对有。

她手中拿着一张明信片,那是列宁格勒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印制的伦勃朗画的明信片。“我爱你们大家。”她的明信片上这么写着。签名的人是“阿里娜”,还画了一颗心。

她找着了那条巷子。这条巷子现在就踩在她的脚下。这就是她噩梦中的巷道。她按了门铃,按了三声,然后把那张明信片从门底的缝里塞了进去。

这天早上真是太美了。莫斯科的天空发亮,一景一物都好像在向你招手。沉浸在这么美好的一天里,真该把一切不快都抛置脑后。巴雷打完了电话,就走出这家旅馆。他站在温暖的人行道上,松弛他的手腕和肩头,并且头也转了一转。他把心思移向外面的世界,让这个城市用难闻的气味和那难听的声音掩盖他的恐惧。俄国汽油的味道、烟草的气味、廉价的香水味和河里的水味,没有一样不臭。我在这儿还要待上两天呢!真是受不了!街上稀疏的骑兵与过往的交通车互相呼应着。喷着烟的大卡车在布满坑洞的马路上彼此追逐。轿车的窗户全都漆黑一片,没有任何标志的建筑物在使用年限未满之前就已经布满了裂痕。这到底是办公大楼呢,还是学校?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在门口抽着烟,等待着。司机们在他们的车里看着报纸,也在等着。一群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的人目不转睛地瞪着一扇门,也在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