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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娜正跟我讲她儿子诺亚的事情。她一手拿着她那份比萨饼在吃,另一手拿着我的那份,一边用斯瓦希里语跟我在谈诺亚。我们第一次在一起时她就羞涩地谈起过他。现在她必须告诉我一切了,包括她怎么生下诺亚,诺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诺亚是她的“爱之子”15,但是,她告诉我:相信我,萨尔沃,诺亚不是爱情的结晶,根本不是。

“我父亲把我从基伍送到乌干达去接受护士培训。在那里,我爱上了一个医科学生。他让我怀了孕,却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他还对他睡过的另一个女孩说自己是同性恋。”

她当时才十六岁。她怀了小孩,肚子鼓了起来,体重却减了八磅。后来她鼓起勇气去做了艾滋病病毒检测,还好呈阴性。从那以后,如果她需要做些不愉快的事情,她会立即就做,以免空等。她生下小孩,由她阿姨帮她照顾,而她继续完成培训。所有医科学生与年轻的医生都想跟她睡觉,但她再也没跟其他男人睡过,直到遇上了我。

她突然大笑起来。“瞧瞧你自己,萨尔沃。你也是已婚男人了。”

不再是了。我说。

她大笑着摇摇头,啜了一口自酿红葡萄酒。我们都认为,这是我们一生中尝过的最难喝的葡萄酒。汉娜还说,比医院的年度舞会上逼人喝的酒还难喝。她告诉我:萨尔沃,相信我,逼着人喝就说明那酒有多差劲。我也告诉她,这酒比盖恩卡娄公司的高浓度基安蒂红葡萄酒还滥,还说了说巴特西公园路“贝拉·维斯特餐厅”里那位勇敢的小个子绅士。

诺亚出生两年后,汉娜受训完毕。她提升为高级护士,开始自学英语,每周还去教堂三次。你现在还这样做吗,汉娜?偶尔。年轻医生们都说上帝跟科学不相容。而她直言不讳地说,她在病房里确实没看见什么上帝存在的迹象。但这并不能阻止她为诺亚,为她的家人,为基伍祈祷,也不能阻止她带着仅存的信仰,去位于北伦敦的那所教堂做礼拜,去帮助她那些“主日学校学生”的孩子们。

汉娜为自己是南德人而自豪。她有理由如此自豪,因为南德人因事业心极强而闻名。她喝了杯咖啡,又喝了一杯难喝的红葡萄酒。她告诉我,她在二十三岁时通过一家中介机构来到英国。以前她告诉过我这事,但那时我们正在做爱,一旦退出就得从头开始,所以我没注意听她讲。英国人并不坏,但那家中介机构把她看得狗屎不如——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说粗话。她把诺亚留在乌干达她阿姨那里,这让她伤透了心。但在乌干达恩德培的一位算命先生的帮助下,她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传播自己所学的西方医学传统与技术,以及赚钱寄回去抚养诺亚。当她学会了,赚足了,她就会带着诺亚回基伍。

刚到英国时,她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诺亚。她心烦意乱,老是想打电话给诺亚,后来才理智下来,决定每周一次在优惠时段打回去。那家中介机构从未告诉过她,她必须去上适应性教育学校,而那得花光她所有积蓄;对方也从未跟她说过,她还得从最底层做起,在护士行业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跟汉娜住在一起的尼日利亚人付不起房租,结果有一天房东把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赶到街上。在医院,为了获得升职,她不得不比她的白人同事做的要好上一倍,也要比她们勤劳一倍。但是,在上帝的帮助下,或者说,在她勇气十足的努力之下——我更喜欢这种说法——她成功了。她每周两次学习如何在贫困国家进行简单手术。今晚她本来应当去上课的,但她以后会补上。因为她答应自己在带回诺亚之前一定要学会如何做简单手术。她最后才说到最重要的那部分。她已经说服护士长让她多请假一周,不带薪。这同时也使她能陪那群“主日学校学生”去海滨小游两天。

“你只是为了陪那些‘主日学校学生’才请假的吗?”我满怀期待地问道。

汉娜一下就把我的期望打掉了。一个来去无踪的口译员兑现自己的诺言赴约的几率极低,就为此请了一周的假?荒谬。

我们把咖啡喝得一滴不剩。我用麦克西付给我的美元兑换而来的钱付了账。很快,我们就该回哈基姆的旅馆了。汉娜拉着我的一只手,仔细看着我的手掌,若有所思地用指甲划着手掌纹路。

“我会长命百岁吗?”我问她。

她摇了摇头打发了这个问题,继续看我的手。她用斯瓦希里语喃喃自语:有五个。其实不是亲侄女,是姻亲的。但即使到了现在,她还是把她们看做亲侄女。都是她在乌干达的阿姨的孩子。她以前照顾过汉娜,现在又在照看诺亚。五个女孩,没有儿子。年纪不一,从六岁到十六岁都有。她念起她们的名字,这些名字都取自《圣经》。她低下头,依旧对着我的手说话,但声音最后单调到了只有一个调子。她们沿着公路往家走去。我姨父跟这些姑娘一起,姑娘们穿着她们最好的衣服。她们刚去过教堂,脑袋里充满了各种祈祷词。我阿姨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休息。几个男子向她们走来,是边境对面的卢旺达联攻派民兵16,心灵空虚得慌了,要来找些乐子。他们骂我姨父是图西族的探子,切断了姑娘们的跟腱,强奸她们,又把她们扔进河里,看着她们淹死,嘴里还唱着“黄油!黄油!”。他们这是在说要把所有图西族人榨成黄油。

“他们把你姨父怎样了?”我问道。汉娜还是低着头。

他们把他绑在树上,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让他活下来好告诉全村人这一切。

似乎是因为她给我说这些,我也告诉她父亲被鞭笞的事。直到现在,除了麦克尔修士,我还从未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我们回到旅馆房间,播放起录下了哈贾被折磨经过的那盒磁带。

她笔直地坐在房间另一头,离我尽可能远些。她已经换上了护士特有的官方面孔,表情都凝固了。本尼与安东可能正用从工具箱里拿出来的热心为他们赶制的任何刑具在折磨哈贾,哈贾可能在尖叫,塔比齐可能在大喊大叫地嘲讽哈贾,但汉娜依旧面无表情,犹如一个冷面法官,什么都不看上一眼,更别提我了。当哈贾求饶时,她的面容很平静。当哈贾痛斥塔比齐与穆旺加扎跟金沙萨中央政府的肮脏交易时,她的脸色也几乎毫无变化。当安东与本尼给哈贾冲洗身子时,她嘴里发出了憎恶的轻哼声,但这并未让她的神色有何改变。当菲利普登场亮相,开始用甜言蜜语试图说服哈贾时,我意识到汉娜已经对哈贾的痛苦感同身受了,就好像她就在他的床边照顾他。当哈贾要求获得三百万美元作为出卖国家的回报时,我本以为汉娜会愤慨不已,但她只是垂下眼睑,摇了摇头,一脸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