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归队 8(第2/5页)

加百列专心开车,对沙姆龙抑扬顿挫的演说浑不在意。然而他心中已经有所反应,而且他并不喜欢这种受刺激的感觉。他的脉搏加快了,手心也湿了。

“他们有个很大的团队——十个,也许十二个特务。他们有钱,交通工具,假护照。三十秒的工夫就把一切都搞定了。一分钟之内,所有行动人员都撤离了桥面。他们都成功地逃脱。法国人什么收获也没有。”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沙姆龙闭上眼睛,背了一段《圣经》的经文:“我向他们大施报应,发怒斥责他们。我报复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我是耶和华。”

“《以西结书》。”加百列说道。

“我认为如果有人杀了我的同胞,我就得杀了他,一报还一报。你认为对吗,加百列?”

“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最好别改主意。我认为,如果有个小子拿起一块石头打算砸我,我就该在他没出手之前把他一枪撂倒。”沙姆龙的打火机在黑暗中亮起来,光影在他脸上的皱纹间摇曳着,“也许我是个古董了。我还记得当年阿拉伯人烧光抢光了我们的定居点,我就挤在母亲的胸脯上,三七年大罢工的时候,阿拉伯人杀了我父亲。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加百列打起精神,专注于康沃尔郡蜿蜒的道路,什么也没说。

“他们也杀了你父亲,在西奈[1]。你母亲呢,加百列?父亲死后她又活了多久,两年?三年?”

事实上,只有一年多一点,加百列心想。他还记得当年如何安葬了罹患癌症去世的母亲——就在一道山坡上,俯瞰着伊茨雷埃勒山谷。“你想说明什么?”

“我的主旨就是,复仇是正当的。复仇是健康的行为。复仇是纯洁的行为。”

“复仇只能引来更多的杀戮,然后是更多的复仇。我们每杀一个恐怖分子,就会有下一个小子跟上来,拿起石头或是枪。他们就像鲨鱼的牙齿,损毁了一个,就会在原来的位置再长出一个。”

“那咱们就该无所作为?这是你想说的,加百列?我们就该站在一边,束手待毙,眼看着这帮杂种杀害我们的人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梅赛德斯-奔驰穿过一座黑沉沉的村庄,沙姆龙沉默了一会儿。

“你看,这也不是我的创意。是总理,他希望和巴勒斯坦达成和平,可是如果极端分子总是往阳台上扔番茄,他就实现不了和平。”

“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反战分子,阿里?”

“我个人的意见无关宏旨,我只是保密机构的公仆,执行他的命令而已。”

“胡说八道。”

“好吧,我认为我们签了和平协议以后也未必比先前更安全。你想听我的观点吗?除非犹太人都给他们赶下海,否则巴勒斯坦人心里的邪火就不会熄灭。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加百列。我情愿和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疆场上厮杀,也不愿意和一个披着朋友外衣暗地里找便宜的敌人明争暗斗。”

沙姆龙揉着鼻梁上被玳瑁眼镜夹痛的地方。他老了,加百列从他的眼角能看得出来。即使是伟大的沙姆龙也逃不过时光的磨砺。

“你知道在安曼发生的事吗?”沙姆龙问道。

“我在报纸上读到了。瑞士也出了同样的事。”

“啊,瑞士。”沙姆龙柔和地说,就好像瑞士有一场他情愿忘掉的不幸恋情,“一场简单的行动,对吧?伊斯兰极端主义者的高层人物住在一幢公寓里,我们负责监听。太简单了。早年间我们闭着眼睛就能办的事。安装好设备,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可那帮蠢货,他们竟然忘了瑞士人是世界上最警觉的人。有个老太太打了个电话,整个行动团队都落入了瑞士警方手里。”

“太不幸了。”

“我要赶下一班飞机去苏黎世,求求咱们那些瑞士同道们,让他们别把这事儿公开。”

“我很想看看这场好戏。”

沙姆龙呼噜噜地笑了几声。加百列这才发现,他其实是有些想念老头儿的,虽说这样的想念感觉怪怪的。他们从上次见面到现在有多久了?八年?不,将近九年了。沙姆龙在爆炸事件后来过维也纳,帮着打理乱局,确保加百列的真实使命不暴露。加百列此后又见过沙姆龙一次。当时他去了特拉维夫,告诉沙姆龙他要退出。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搞错了,”沙姆龙说道,“人人都觉得如今和平已经唾手可得,我们的生存没有威胁了。他们不懂,和平只会使疯狂的人更加丧心病狂。他们不懂,我们必须都更加警惕地盯住未来的阿拉伯朋友,绝不比当年公开为敌的时候省心。”

“间谍是一项永无止休的使命。”

“但是如今的棒小伙子们在国防军服完役,立刻拔腿就跑,他们急着去赚钱,然后一边打手机一边坐在咖啡店里享受小资生活。当初我们选人,只挑最好的。比如你,加百列。如今只能选那些太笨的或者太懒的、逃避现实生活的人。”

“改变你的征兵策略吧。”

“我改了。不过我立刻就需要人。他得在欧洲开展行动,不用经过所在国政府的许可,也不会把事情弄到《泰晤士报》星期日的头条去。我需要你,加百列。我需要一位王子。我要你为机构贡献你的好身手,就像修复韦切利奥那样。我们的业务受了破坏。我需要你帮着恢复它。”

“五百年光阴留下的污点和冷落,我能消解。十年的组织机构废弛,那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追査恐怖分子,恢复机构的工作,你还是找别人吧。我已经同别人签约了。”

沙姆龙摘下眼镜,朝镜片上哈着气,又用丝巾擦拭着。“是塔里克,顺便告诉你。”他说着,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察看着镜片,“我跟你提过吗,加百列?是塔里克在巴黎杀害了大使和大使夫人。是塔里克用我同胞的血染红塞纳河。塔里克——你的老朋友。”

加百列猛踩一脚刹车,沙姆龙的眼镜撞在了挡风玻璃上。

加百列驱车穿过利扎德镇,然后驶过一片光秃的草地,一直来到海边。他在灯塔附近一处停车位停下车,熄灭了引擎。汽车在风中颤抖着。他带着沙姆龙走过一条通往崖岸的黑暗小径。空气中充满了淅淅沥沥的海水。一只海鸟冲他们尖叫。灯塔上的传信号角响起来,沙姆龙猛地转身,撑开双臂护住自己,似乎是要抵御敌人的暗中偷袭。

在崖岸的边缘,一家小咖啡店里灯火闪烁。店员正打算打烊,然而加百列略施魅力,请他们又做了几份蛋饼,煮了一壶茶。沙姆龙扮演起了海勒先生的角色,用一张湿纸巾揩去了山羊皮鞋上的尘土。为他们服务的女孩子戴了许多只耳环和手镯,走起路来好像一串风铃。她身上有点莉亚的味道——加百列看得出,沙姆龙也能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