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4页)

说出口后伊佐子才意识到,这可以作为外出的理由。有了烹饪学校和吃遍餐馆这两项,就可以随便离家,每天都出去也可以。

“我这么说不是因为要奢侈,你可别想错了,我是为了将来能独立生活。”

独立生活就是过日子不靠任何人照应。换言之,伊佐子是想向信弘表明不会再婚的决心,让他高兴,以此换取这里的土地、住宅和财产。现在她也可以随意出门走动,但是有个由头总是好的。这样就能无拘无束,享受真正的自由。

很久以前她就对信弘说过:我不会因为老爹死了,就跟着一起死,或是追随老爹自杀。有些老婆可能会说些自己做不到的事,讨老公开心,但我不会,做不到的事我只会清楚地告诉你我做不到,因为我讨厌说谎。但是,我不会再婚。虽然不知道老爹什么时候会死,但我也不想在大好的年纪,和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自找麻烦。因为世上已经没有你这样的好人了。

信弘满是皱纹的脸因喜悦挤成了一团。那些对话通常有着与之匹配的氛围和背景,所以当时信弘是由衷地被感动了。

伊佐子想,这个人至今仍拼命地爱着自己。从前,信弘屡屡带人去“蓑笠”。因为他注重体面,无法一个人过去。旁人都说老实的信弘受了诱惑,但唯有男女之间的事,旁人难以真正了解。如今两人已成夫妇,人们似乎都在传,信弘受尽了任性娇妻的欺压。可是谁又知道,在无人得以窥见的床笫之间,他是如何为妻子的身体欣喜。那种时候的信弘会完全抛开平日的架子,宛如裸体婴儿,蹒跚地缠绕上来。急躁、挣扎、抵死纠缠。面对那样的信弘,伊佐子有时觉得自己是被年长男子玩弄身体的少女,有时则充满母性地疼爱他,有时又像年长的女人一样愚弄他。而信弘是如何地感激无量,旁人又怎能明白?

床笫间的愚弄调子,似乎在白天也会习惯性地显露出来,已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种定式。所以,即使信弘被狠狠整治了一顿,心里大概也是满足的。没准儿他还很享受“败阵丈夫”的处境。脸上貌似在强压怒火,其实信弘的不抵抗与他的暗中欢愉息息相关。因为伊佐子这么想,所以信弘弃权状的沉默也好,给人执拗感的闷态也罢,她都没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有点滑稽。

现在也是,信弘撑着被炉站起身,一脸不悦地向书房走去。这种时候,信弘一贯如此虚张声势,所以伊佐子冷笑了一声。丈夫的身影消失后,她的心情反倒开朗起来。

不管信弘想法如何,她也要去烹饪学校和餐馆。先不说烹饪学校,餐馆那边她无论如何都想走一走、吃一吃。盐月在公司无所事事,只要打电话约他,他就会马上跑出来。可以拿他公司的交际费付账,所以不用自己破费。盐月是个令人愉快的玩伴。

伊佐子不认为自己与盐月的交往会带来麻烦。两人重逢时他已是成人,伊佐子这边也成长了。即使信弘死了,她和盐月也不会回到过去的那种固定关系。当初盐月耍弄手段,好不容易摆脱了羁绊,如今更不可能有那种想法。风月老手盐月有很多女人,但现在除了柳桥那个被他疏远的女人,似乎没有固定的伴侣。

伊佐子明白盐月的心思,所以才把他当“朋友”玩玩,能利用则利用。盐月的舅父——那位大政治家是一条宝贵的门路。伊佐子打算在开店后,尽量把那边的客人招揽过来。另外,盐月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貌似粗线条,却在料理检选、女性和服乃至室内设计等方面都颇有见地。由于尝遍了各地的料理,他不光会讲解,还能亲自下厨。从调味到盛放菜肴,手段已远超业余水平。在女性和服方面,他的知识能力和绸缎庄的掌柜不相上下。伊佐子对和服的品位就是在和盐月交往时训练出来的。

说起来,伊佐子最初被盐月诱惑,就是因为一身和服得到了他的赞美。即使她若无其事地穿上不入外行之眼的朴素和服,盐月也会靠过来,凑上眼,他光是用手指触摸布料,就能从产地到纺织厂一一道来,无一不中。从腰带到内衣,他都知之甚详,挑选颜色与花纹也颇具慧眼。伊佐子几乎是在买和服以便得到盐月赞赏的过程中,和他陷入了男女关系。盐月在茶室和园艺方面亦有心得,对绘画及用具的鉴别力也不错。布置“蓑笠”的茶室风格房时,伊佐子得到了盐月的不少指点,只要在不起眼的角落引入他的设计,氛围便为之焕然一新。他的书法水平与一般的习字先生相当,还会一笔画。木工活儿也做过一点儿。

这么多才多艺的人,却不擅经营公司实务,过去连战连败,如今虽然靠舅父的势力当上了食品公司副社长,但是公司似乎了解他的无能,不让他插手公司事务。不过,盐月却说为别人的公司工作有什么意义,对这种奇异的礼遇他并无不满,乐得能自由支配时间。

正所谓天不降二物于人,他的审美能力和那双巧手,若能在工作上发挥出一半,自是无可挑剔。可惜,他好像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但是,仔细想想,确如盐月所说,在经营方面有点儿才干也没什么了不起,一旦公司陷入困境,需要获取更大利益时,就力有不逮了。在这种时候,握有可靠的强大关系,不知能给公司带来多大好处呢。

为了将来的生意,伊佐子必须牢牢掌控住盐月。而且,他还能带来信弘不可能给予的欢乐。此外,盐月的忠告也富含人生经验,或许可以成为伊佐子的缰绳。只要这边不威胁到他,他就是一个亲切的人。

中午过后,速记员宫原素子到了。这个女人站在玄关口也毫不引人注目。脸和身子都很瘦长,即使穿着黑色的衣服也显得身材苗条。小鼻子小眼,完全感觉不到活力。今天,夹着手提包的宫原素子见到伊佐子,仍像少年般鞠了一躬。

“欢迎光临。辛苦你了。天这么冷,一定冻得够呛吧?”

“不,今天挺暖和的。”

宫原露出了微微前突的门牙,这笑容也缺乏女人的韵味。

伊佐子想这是信弘恢复情绪的好机会,便领着宫原走到书房前,敲响了门。在人前还是要举止得体的。

“老公,宫原小姐来了。”

弓着背、身子前倾撑在书桌上的信弘,转向了伊佐子她们。他眯起了眼,显得有点害羞。

“你好。”

“您好,我来了。”宫原素子朝信弘施礼,那体态就像折断了的树枝。

“是这样的,关于宫原小姐的桌椅,我昨天已经去百货商店订购了,应该马上就能到。”

伊佐子心想,今天或明天必须要去一次百货商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