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4页)

“哦,是这样啊。那到之前用什么呢?”信弘站起来东张西望,看得出他是在顾忌伊佐子。

“那就把昨天的那个拿过来吧。”

伊佐子前往库房,满不在乎地把那张破旧的小桌搬来了。小桌是昨日不快的导火索。信弘表情复杂。至于椅子,昨天从餐厅拿来的那把还留在屋角。

“在新桌椅送来之前,先将就着用这个吧。”伊佐子对宫原说。

“实在是不好意思。”

“要不先坐下来试试?”

宫原屈身坐下,由于椅子高桌子低,书写姿势好像会很别扭。

“桌子有点矮啊,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桌子。”伊佐子做出一脸沉思状。

“就这个也行了,反正商店会送新的过来。”信弘在为伊佐子着想。

“是的,在这个上面还是能写字的。”宫原也有些惶恐。

“老公,你是不是今天就要开始了?”

“嗯,有这个打算,所以我把要说的话做了笔记。”

书桌上搁着笔记本和钢笔。从离开被炉到刚才为止,信弘大概一直在写笔记。他放弃与伊佐子对抗,躲进书房,原来是在以此排遣情绪?即便如此,在旁人面前信弘仍装出了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宫原从包里取出用薄纸装订成的速记本和三支圆珠笔。

沙纪端着茶进了屋,视线扫过速记用具之后,又退了出去。

“要开始了吗?”

伊佐子对坐回椅中看着笔记的信弘说道。看来今天他不打算去公司了。

“嗯,是要准备开始了,不过还不太习惯啊。前不久我请宫原小姐到公司做过两次练习,不过这跟写文章不一样,我还是没掌握要领。”信弘双肘撑着书桌托住下巴,问道,“宫原小姐,擅长口述速记的人是怎么做的呢?”

信弘对方法毫无头绪,有些迷惘。

“唔,也有像在演讲或座谈会上说话一样,然后再修改一下,弄成一篇文章的。”

“演讲或座谈会吗?我跟那些学者和文化人不同,没参加过演讲或座谈会啊。这下麻烦了。”

“你没什么自信啊,老公。看你劲头十足地要开始干了,还以为你很有信心呢。”伊佐子插了一句。

“没关系,像上次那样就行了。一开始多少会有点儿生硬,但很快就会熟练的,而且事后修改多少次都可以。所以,请不要在意速记情况,只管说话便是。”宫原素子拿起圆珠笔,停留在纸的上方,鼓励着信弘。

“要不我也在这里听一会儿?”

“欢迎。如果老爷怀着像是在对夫人说话的心情来讲述,也许更能调动情绪。”伊佐子话音刚落,宫原便应以成熟的言辞。

这女人已有二十五岁,原本也不该以“成熟”形容之,只是她的脸和身子都很娇小,感觉就像小小的一团,所以才会有此错觉。不过如此一来,在一段时间内女速记员或许可以凭借经验牵着信弘走。伊佐子一边想,一边看着宫原患了贫血似的侧脸。

信弘久久不开口,只是瞧着笔记,连声假咳,最后竟手足无措地抽起了烟。

宫原则放下圆珠笔,开始啜饮茶水。

“怎么了,老公?怎么也说不出来吗?”

“嗯,怎么也说不出来。”

“是因为我在这里打扰了你,所以不行了吗?”

“不,这倒也不是……”信弘拿手指挠了挠眉毛上方,“宫原小姐,那我就试着说说看。总觉得情况跟预想的不同,不会很顺利,不过我还是说吧,慢慢地说。可能当中会卡住。”

“是,没问题。请说。”

宫原再次握住圆珠笔。伊佐子不知信弘会从什么说起,出于兴趣保持了沉默。信弘想出来的这项消遣,看起来倒也有点儿和孙儿玩耍的感觉。

“呃……”信弘轻咳了两声,似乎难以开口。

“呃……我出生在山口县一个名叫‘长府’的城下町……啊,长府的长是长短的长,府是府中市的府。”

“明白了。”

“就像这样子可以吗?”信弘瞧着宫原和伊佐子两人的脸问道。

“我觉得很好。”

宫原微笑着点点头。伊佐子则打算再听一会儿。

“……长府在下关以东三里开外的地方,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十二公里啦。这里请改成十二公里。”

“是,我明白了。”宫原一边划动圆珠笔一边说。

“我父亲是士族之子,长府藩是山口毛利家的支藩……支是支店的支。口头讲述的话看不到字,挺不方便的呢。”

“是的。这个以后再往里面填。实在不知道的地方我会写片假名,所以您不必在意,请尽管往下说。”

信弘偷偷瞥了一眼伊佐子的脸,用一种羞涩、为难、近乎于孩子般的眼神。伊佐子想,丈夫对自己嘴角露出的浅笑很在意嘛。

“说是士族,其实祖父的俸禄不过五两三人扶持4……扶持的扶,是手字旁加丈夫的夫,持是持有的持。我还是很在意字怎么写啊。”

“没关系的。请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反正就是俸禄只有五两三人扶持的最下级的武士之家。我父亲对高杉晋作啊,久坂玄瑞……玄瑞的字是,啊,还是算了吧,等一会儿我把汉字填进去……他尊敬玄瑞,还有伊藤博文、山县有朋,不对,是崇拜,是崇拜他们,因为这些人都是低级武士出身。长府也是乃木大将出生的地方。父亲小时候立志当一名军人,但因为身子弱,只好放弃志向成了商人。虽然最后做的是谷物买卖的中介,但我觉得父亲参军的话也能飞黄腾达,升到陆军少将的位置。父亲干什么都很有眼光,有胆有识……”

伊佐子想,身为那位商人的儿子,信弘既无胆也无识。他如此赞美父亲,想必是因为有这样的自知。

“怎么样?就像现在这样可以吗?”

“非常好!”宫原答道。伊佐子还想再听一会儿。

“父亲生意做得很大,但不管怎么说,长府也只是一个乡间小镇,所以在我七岁的时候,我们举家越过关门海峡搬到了对面的门司市。所以,我小时候的记忆都跟长府和门司有关……不,请记为‘与长府的小镇和门司的街区有关,这么写可能比较好。”

“是。”

沙纪轻敲几下门走了进来。伊佐子以为是有推销员上门,不料——

“夫人,加油站来了人,说是把车子送过来了。”

看来是加油站的人把今天一早取走的车送回来了。

“是吗?我马上就去。”

伊佐子刚起身,信弘就看了她一眼。

“车怎么了?”

“昨天晚上托了他们今天给车上蜡。”

昨晚回来时,信弘已经睡了。今天早上他也没问她昨天去了哪里。后来,在被炉那边说起上烹饪学校和转遍餐馆的时候,他显得很不满意。伊佐子想,这或许是因为丈夫对她的外出有着近乎直觉的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