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5页)

“夫人装没看见吗?”

“是啊,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这还不算什么,她对那两个女儿说,你们在这里站多久都没用,老爹刚打完安眠药针现在正睡着呢。她还问我‘是吧,护士长’,催我帮腔。简直就是要她们早点儿滚蛋。我也很为难,其实病人已经睡了四个小时,就快醒了。”

“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妹妹问我,护士长,我爸爸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我回答说,说不准,应该还要过一段时间吧,就立马逃出了病房……后来我去了一楼的药房,看到姐妹俩垂头丧气地坐在外来患者等候室的长凳上。那个姐姐还哭了。她们肯定是被那位夫人赶出病房的。”

“唔……问题很严重啊。”

“我说大夫,那对夫妇差多少啊?”

“年纪吗?呃,大概差三十岁吧。”

“老公是六十七岁对吧,那夫人就是三十八……差这么多?我以为夫人年纪还要再大一点儿。虽然她化着很浓的妆,但应该有四十出头一点儿了吧?”

“男的那边也是。五十多岁的时候还好,年近七十的话,老婆差三十岁就有点儿悲剧了。男的只有干枯下去的份儿,女的倒是会越来越丰腴。”

小个子男人的眼角蹙起了皱纹,嘴里用德语说着什么。这些都是平日听惯的猥琐话,只见护士长露出白齿,嗔道“哎呀哎呀,又来了”。已婚的护士长脸都没红一下。

“听说病人是某家公司的董事?”护士长整理了一下白帽,问道。

“好像是的。”

“听说是院长那个当律师的弟弟介绍进来的。”

“律师的名字叫义男啦。听说人虽然年轻,但很能干。可能是在哪家公司当顾问律师什么的吧。昨天,还有前天,他都来找我问过病情。”

“是叫义男啊。今天上午他也来过病房哦。病人在睡觉,他和夫人两个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聊得热火朝天。”

“义男先生跟院长不一样,一看就是一张精力旺盛的脸,不会出问题吧?”

护士长扑哧一笑。浜岛也不再吭声,毕竟是院长的弟弟,所以有些顾忌吧。

从护士收走氧气帐的那一刻起,泽田信弘一直醒着。

“喂。”信弘招呼了一声。

伊佐子正坐在接待来客用的沙发上织毛衣,闻声站了起来,朝病床走去。

“现在几点了?”

“四点二十分啦。”

窗外的阳光暗淡了下去。昏暗的病房中,枕头上,信弘的白发乱糟糟的。

“我睡着的时候,有谁来过吗?”

“没有,谁也没来过。”

信弘仰卧着,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天花板。

“光是在睡觉了。”

信弘含糊地说着,做了个手势。伊佐子把尿瓶从被脚塞了进去。信弘身子一阵蠕动,张开了嘴。由于假牙已经取下,整张嘴就像个空洞,只剩了下面的四颗牙。他又举了一下手,于是伊佐子拿走了尿瓶。茶褐色的尿液积留在瓶底,被伊佐子直接放进了床底。

“前天做了糖尿病的检查,结果怎么样?”信弘问伊佐子。

“哎呀,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呢?”

“你没问吗?”

“他们什么也没说啊。”

信弘想说些什么,但没吭声。

“老爹,你有糖尿病的迹象?”

“不,到现在为止应该没有过。”

“糖尿病是不是和心肌梗死有关系啊?”

信弘没有作答,而是语气拘谨地问:“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丰子和妙子的声音了,是我在做梦吗?”

“没错,她俩稍微过来露了下脸。”伊佐子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已经回去了?”

“好像是回去了。看你睡着了,她们就想等你醒过来,等得不耐烦了。”

“她们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说不清,十五或二十分钟左右吧。”

信弘似乎在根据妻子的语调推测她的情绪。

“没说下次什么时候来吗?”

“啊,什么也没说。明后天会再出现的吧。她们两个是一起来的,看样子平时一直都有联系啊。”

“……”

“她们去公司找你讨零用钱时,是不是也是互相约好了的?”

“没有没有。她们不大来的。”

“谁知道呢。这事你瞒着我,我也是知道的。”

伊佐子以讥诮的目光注视着信弘不甚愉快的脸。

“你一个人给多少零用钱?”

“没多少。”

信弘不愿多说,但也勉强搭腔了。多半是怕保持沉默的话,妻子没准儿会对他的两个女儿撒气。

“但是金额挺大的吧?据说丰子的生意做得不太顺利,是不是?”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知道的,她今天那身装束就很奇怪,一副穷酸样。孩子,她竟然也敢给他穿一身脏兮兮的洋服。她可能是想表示自己没钱了。”

“……”

“丰子的老公有三年没见了吧。根本就不上我们家来了。看来他们很讨厌我啊。”

“怎么可能呢,只是……”

“只是什么?”

“是你不喜欢我的孩子们过来吧,是这个原因让她们不敢来了。”

“我很遭人恨吧?”

“是觉得你不好接近。”

“恨我也无所谓。我就是这么一个直爽的性格,被人误解我也没办法。最恨我的要数妙子吧?”

“没这回事。”

“谁说的,有。妙子靠着画点儿半拉子画儿,能独立自主了,就为人强势得很,自尊心也强得可以。听说画画儿的女人中还有卖身给画商的呢。不,我可没说妙子也是那样。”

信弘干咳了一声。

“那丫头一脸的放荡颓废,穿着皮夹克,还有灯芯绒的裤子,打扮得像个男人,是想靠这个吓唬我吧?这点小心思,我早就看穿了。我觉得是她挑唆的丰子,丰子的老公也没少掺和。做生意没啥才能,人倒是挺狡猾。他那张脸我一看就知道。”

“别这么激动好不好?”

“我才没激动呢,倒是你,一脸不想听我讲的样子,显得挺亢奋啊。我现在可是很冷静的,只是在说事实……你住院的事她俩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你通知的吗?”

“我可什么都没说。再说了,这次住院是为了检查身体,又不是性命攸关的事。所以我想还是别一惊一乍吓到她俩比较好。如果你是重症,怎么着我也会通知她俩的。我不是心眼儿坏才不通知啊,可妙子却追着我问,爸爸住院的事为什么不马上通知我。所以我就告诉她了,为了做精密检查住院就跟上医院接受综合体检一样,没必要连体检的事也通知吧。结果妙子瞪着我说,对你来说他大概只是丈夫,但对我们来说他是父亲。”

信弘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