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5页)

“别说啦。”

“请再听我说一会儿。后来我就问了,你们是从谁那里听说爸爸住院的,回答说是打电话给公司后知道的。是丰子打的电话哦。这就叫不打自招吧!说明她俩经常打电话给老爹,然后去公司找你。当我说,你们倒是从来不给我家打电话时,丰子红着脸没说话。至于妙子么,这个当妹妹的倒是挺硬气的,说什么给公司打电话能少点儿麻烦。简直是挑衅啊。”

“你能不能适可而止一点儿?”

“正好有这么个机会,我一定要说。不管是两人慌里慌张地跑到医院来,还是一张口就说我们的父亲怎么怎么,都是因为惦记着分遗产啊。她们企图在你死之前,让我认识到她们作为你的亲生女儿,有分遗产的权利!”

“……”

“心脏病和别的病不一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变成什么样。癌症什么的,离死总会有一段时间,能够为未来做准备,可心脏病要是发作起来,来不及吭一声就去了,这你叫家属怎么放得下心!我总觉得那两个人是冲着老爹的遗产来的。”

“不要再说了,再听你说下去,我的身子可能要不行了。”

“你也振作一点儿好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只剩我一个人了。而且谁也不会来支援我。我只会被你的孩子欺负。难道你觉得可以让自己的夫人过得这么惨吗?应该不会吧。既然是这样,你就明确地写下来,不要让我忧心。民法规定的三分之一遗产是不行的,只有这么一点儿的话,我会觉得特别没有依靠。”

“嗯嗯。”

“就因为我跟你这个比我大三十岁的人结婚,所以才落到了如今的境地。跟别的夫妇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我又没有自己的孩子,能靠谁呢?到了这个年纪,再婚也不可能了。你要好好安排啊,不要让我过上被人耻笑的生活。曾经是泽田信弘之妻的那个女人日子过得很惨的话,你也没面子,我也很可怜,不是吗?”

“……”

“你啊,太优哉游哉了。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我不说你自己也应该能意识到这一点,平时就该做点儿准备了。你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老,一个劲儿地硬扛,可你的身体是不会听你使唤的。有些事你已经做不了了。趁这次住院,你好好想想我的事,做点儿善后的准备吧。”

“嗯嗯。”

“你啊,一说到这个事就含含糊糊的。你女儿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背地里已经做过什么约定了,所以不能对我直说?”

“哪有这种事,你看我这个样子卧床不起的,也没办法做什么啊。”

“这样啊,那好,等你能在床上坐起来了,可以给我写个遗嘱吗?”伊佐子两眼放光。

“嗯。”

“是吗,好开心啊……不过,我的意思可不是老爹的命会怎么怎么的。我希望老爹能活得尽量长。我会好好地嘱咐这里的院长和医生的。比老爹你更年轻、更健康的人也都写了遗嘱。只要是爱夫人的老公,谁都会这么做的,是老爹你太散漫了。”

伊佐子用双手温柔地捧住信弘的脸,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老爹,我不要你死。老爹很喜欢我对不对?我是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的女人对不对?我也爱老爹。其他男人一点儿魅力也没有,我才没兴趣呢。”

门轻轻响了两下。一名高个子、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年轻医生领着护士进来了。年轻医生鼻子很塌,脸上有没剃干净的胡茬儿。

“咦,今天晚上是你值班?”伊佐子笑嘻嘻地迎上前去。

“是。”

医生微微垂首,走到病人身旁把了一下脉。矮个子的护士给信弘量体温。

“睡得好吗?”医生细长的眼睛从镜片深处俯视着病人。

“真是一天到晚都在睡啊,简直让人担心会不会出问题。”伊佐子接过话茬儿。

“睡眠是好事。既能减轻心脏的负担,也不用去想各种各样的事。所谓绝对安静,最关键的就是不要让病人担心。”

“……”

“怎么样,肩膀痛不痛?”

医生询问患者。信弘摇了摇头。

“这块地方怎么样?痛不痛?”医生轻按他的肩膀。

“不痛。”

“手麻不麻?”医生拉起腋下没插体温计的右手,揉捏似的握了一下。

“不麻。”

医生把听诊器按在信弘衣襟大敞的胸口上,在心脏附近仔细挪动了一番。他略微皱了皱眉,取下听诊器,圈起黑色的橡皮管。

“胸口痛吗?”

信弘慵懒地摇头。

医生用橡皮管扎住他的胳膊测血压,测量了数次后才松开管子。

“有没有呼吸困难之类的情况?”

“没有。”

“大夫,病情有变化吗?”伊佐子向不怎么亲切的医生询问道。

“啊,血压稍有上升……”

医生再次执起病人的手,一边指压一边观察手掌的颜色。

“肩膀酸、胳膊痛什么的都没有是吗?”医生向患者确认道。信弘只是摇头。

“大夫,肩膀和手痛的话,会是什么情况?”伊佐子再次从旁插话。

“倒也没什么……”医生语焉不详起来,嘴里嘟囔着说道,“现在保持安静是头等大事,所以最好别说那些会增加病人心理负担的话。”

医生将听诊器按在胸口上时皱起了眉头,又说血压稍有上升,可见信弘正处于相当亢奋的状态。医生能猜到亢奋的原因。他常在病房,对患者及其家属熟悉之极,所以很快就察觉了。

“夫人会在病房待到几点?”医生离开床前,问道。

“前几天我大约是待到八九点。”

“听说您在那边的旅馆住宿是吗?”

“是的,医院里不能过夜,所以我就住到那里去了。听说有电话直通医院,所以什么时候都可以把我叫出来。”

“大夫,”先前沉默不语的信弘开口道,“从这间病房能给旅馆打电话吗?”

医生一回头,说道:“这个么,那边有一台桌上电话机,交换台会为您接通的。”

“晚上很晚也行吗?”

伊佐子的脸不由得僵住了,看着躺在床上的信弘。

“晚上也会为您接通的……但是,在需要绝对安静的期间不能这么做,您必须躺着别动,再坚持个四五天就行了。”

信弘不吭声了。

“有什么事的话,请尽管摁枕边的按钮。值班的护士会马上过来。”医生说着,见病人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便又退回到枕边,问道,“是不是半夜里情绪会变得不正常?”

“晚上我会害怕。”信弘微睁着双目说道,他并没有看医生。

“晚上害怕……是怎么个害怕法呢?”

伊佐子的耳朵也在等待回答,但没能听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