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32页)

“这边。”没等罗宾得出什么结论,斯特莱克便招呼道。于是,两人顺着贝拉米路,肩并肩地朝里走。贝拉米路向左微微拐弯后,前面还有大约六十栋房子。这些房子几乎全都一模一样:乌黑发亮的大门、洁净的白色台阶及其两边的短护栏和精心修剪的盆栽。大理石狮子上的铜牌显示着房主的姓名和职业,楼上的窗户里亮着漂亮的枝形吊灯。有栋房子的大门开着,从外面能望见室内呈方格图案的地面、用镀金边框装裱的油画,和乔治王朝风格的楼梯。

斯特莱克一边走,一边思考罗宾在网上搜集的信息。布里斯托曾说,警方没有追查神秘人及其同伙。斯特莱克怀疑他没说实话。现在看来,果不其然。网上,各种冗长和极端的新闻铺天盖地。偶尔能看见劝说神秘人及其同伙自首的文章,但看起来,这些劝说根本没用。

与布里斯托不同,斯特莱克并不认为警方无能,会放任一名貌似杀了人的嫌犯逍遥法外。那两人逃跑时,汽车警报声突然大作。这为他们不愿现身提供了合理解释。而且,斯特莱克不知道布里斯托是否了解监控画面的质量有好有坏,他见过的黑白监控画面很多都模糊不清,根本分辨不出人物的真正模样。

斯特莱克还注意到,对于从他妹妹公寓收集的DNA证据,布里斯托只字未提。根据警方没有追查神秘人及其同伙一事,斯特莱克强烈怀疑兰德里的公寓里并未发现陌生人的DNA。不过他也知道,逃避真相的人很容易认为DNA证据无足轻重,理由是现场可能遭到污染,或有人故意设下圈套。他们只看得到想看的东西,对跟自己的想法相悖的、不容置疑的真相视而不见。

不过,根据从谷歌查到的信息,布里斯托之所以认定凶手是那个神秘人,可能跟他妹妹的身世有关。他妹妹生前一直在四处打探自己的身世,最后找到了生母。媒体向来喜欢夸大其词,但就算把媒体的话打个折扣,他妹妹的生母仍是个不三不四的女人,令人厌恶。被揭露出来的不容置疑的真相——例如罗宾在网上找到的那些,不仅令兰德里自己感到难堪,也使收养她的整个家庭蒙羞。布里斯托情绪非常不稳定(对此斯特莱克无法视而不见)的原因之一,难道是他认为某些方面称得上幸运儿的兰德里,在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认为她打探身世是无事生非?认为她惊动了恶魔,招致杀身之祸?对于兰德里住所附近出现一个黑人的事,他感到极度不安,原因就是上述这些?

斯特莱克和罗宾不断走向富人区的深处,最后来到“肯蒂格恩花园”的拐角。与贝拉米路一样,这里也是豪宅连排,富丽堂皇。这些维多利亚风格的四层楼房高大宏伟,红砖砌墙,琢石饰面,窗户镶有厚重的三角楣饰,上面三层带有独立石雕小阳台。大门看着更加乌黑发亮,门前都有白色大理石带柱门廊,门廊下三级台阶通往路边人行道。一切都完好无损,整洁干净。路上停的车子寥寥无几,一块小告示牌写着“非请勿入”四个字。

没有了隔离警戒带和大批记者,十八号楼再次跟周围的楼房融为一体。

“她是从顶楼的阳台掉下来的。”斯特莱克说,“高度大约有四十英尺。”

斯特莱克盯着漂亮的楼房。罗宾看到那些阳台很窄,外侧栏杆和内侧玻璃门之间勉强够站人。

“问题是,”斯特莱克眯着眼,望着顶楼那个高高的阳台,对罗宾说,“这个高度并不一定会把人摔死。”

“哦——您确定?”罗宾质疑道,并想象从顶楼阳台掉到坚硬的马路路面的惨状。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旁边病床上躺的是一个威尔士人。那家伙从跟这差不多高的楼上被大风刮了下来,双腿和盆骨全都摔得粉碎,而且内脏大量出血,但并没有死。”

罗宾瞥了斯特莱克一眼,暗忖他为什么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斯特莱克正在打量楼房的大门,并未察觉罗宾在看他。

斯特莱克看到门上嵌着个金属小键盘。“门上有个输入密码的小键盘,”他嘀咕道,“门顶有个监控器。布里斯托没跟我说这里有监控器。可能是刚装上没多久。”

斯特莱克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对着这些气派的城堡式豪宅陷入了沉思。当初,卢拉·兰德里为何选择住在这里呢?“肯蒂格恩花园”静谧、传统、沉闷,显然属于另一类富人的聚居区,例如俄罗斯和阿拉伯政治寡头,拥有乡下庄园的公司大佬,在艺术品收藏中孤独终老的单身富婆。很奇怪,兰德里竟然会选择住在这里。根据罗宾早上读的每一篇文章,这个二十三岁的女孩结交的都是新潮而富于创造力的时装界名人。这些人对时尚的理解主要来自街头,而非沙龙。

“这栋楼房看上去保养得挺好,对吧?”罗宾问。

“嗯,是的,而且没有成群的狗仔队。”

斯特莱克背靠二十三号楼的黑色栏杆,打量十八号楼。兰德里生前所住的房子,窗户比下面几层的高。阳台与其他两层不同,没摆盆栽。斯特莱克从衣服口袋掏出香烟,抽出一支递给罗宾。罗宾摇头谢绝,并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她没见过斯特莱克在办公室抽烟。斯特莱克点上烟,深吸一口,然后盯着十八号楼的大门说:

“布里斯托认为那天夜里有人进入十八号楼,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了。那人进去和出来时都没被发现。”

根据之前的观察,罗宾相信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那栋楼。她觉得接下来斯特莱克肯定会对布里斯托的说法大加讽刺。但结果证明她错了。

“如果真的有人进了那栋楼,”斯特莱克仍盯着十八号楼的大门说,“那么凶手肯定是有预谋的,而且做过非常周密的计划。没人能只凭运气,躲过那么多记者的摄像头,进入设有密码锁的大门,然后避开保安,进入锁住的内门,最后再出来。问题是,”他挠着下巴,继续说,“如果凶手真做过那么周密的计划,就不会采用如此草率的方式来谋杀兰德里。”

罗宾觉得“草率”一词听着非常冷酷。

“把人推下阳台,是一时冲动才会做出的事。”斯特莱克似乎看出罗宾心里在想什么,解释道,“只有头脑发昏才能做出来。”

斯特莱克发现跟罗宾在一起非常惬意。这不仅是因为罗宾把他奉若神明,认真倾听他说的每句话,也从不打断他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