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2/7页)

他看了看手腕。从楼梯上摔下来时,这只廉价手表好像撞坏了,指针停在十二点四十五分。

“现在几点?”

“四点五十。”

“已经这么晚了?”

“嗯。你还需要什么吗?我可以再待会儿。”

“不,你走吧。”

听到他说话的口气,罗宾没有动弹,没有去拿外套和手提包。

“你在等什么?”

斯特莱克正忙着摆弄膝盖下面的那半截腿。

“没什么。你最近加班加得够多了。我敢打赌,你要早回家一次,马修一定会很高兴。”

他没把手伸进裤腿调整义肢。

“求你了,罗宾,走吧。”他抬起头说。

她犹豫了片刻,才去拿外套和手提包。

“谢谢,”他说,“明天见。”

她走了。他等着她下楼的声音,好把裤腿卷起来,却什么也没听见。玻璃门开了,又是她。

“你在等什么人,是不是?”她抓着门框问。

斯特莱克说:“或许吧,但不重要。”

面对她紧张严肃的表情,他努力笑了笑。

“别担心我,”看到她表情没变,他又补一句,“我在军中打过拳击,你是知道的。”

罗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你提过。”

“我提过吗?”

“提过好多次。就是那天晚上……。”

“哦,对。嗯,没错。”

“但你在等……”

“如果我告诉你,马修会怪我的。回家吧,罗宾,明天见。”

这一次,尽管非常勉强,她还是走了。他一直等着,直到听见通往丹麦街的门“砰”地关上,才卷起裤腿,拆下义肢,检查肿胀的膝盖,以及那条腿跟义肢的连接处。那里已经挫伤红肿。他都对自己干了些什么啊!可是,今晚没空去看医生了。

要是让罗宾在走之前给他弄点吃的就好了。现在,他只能笨拙地一路单脚跳,依次扶着桌子、文件柜顶部和沙发扶手保持平衡,好不容易才冲了杯茶。坐在罗宾的椅子上,他边喝茶边吃掉了半包消化饼干,满脑子想的都是乔纳·阿杰曼的脸。扑热息痛几乎毫无作用。

吃完饼干,他开始检查手机。有许多罗宾的未接来电,还有两个是约翰·布里斯托打的。

斯特莱克认为,今晚可能有三个人要来。他希望布里斯托是第一个。如果警察需要确凿的证据,那只有他的客户(尽管布里斯托可能没意识到这一点)能够提供。如果来的是托尼·兰德里或艾莉森·克雷斯韦尔,我就只得……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斯特莱克轻哼了一声。因为他脑中浮现出的那句话是“果断行动”。

然而,六点,六点半……还是没人按门铃。斯特莱克又往断肢处抹了些膏药,忍着剧痛,重新装上义肢。他跛腿走进里间办公室,疼得不行。算了。他瘫在椅子上,拿掉义肢,滑下去,头枕着胳膊。除了闭上那双疲惫的眼睛休息,他什么也不想干。

金属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斯特莱克猛地坐起来。他睡了多久,五分钟?还是五十分钟?有人在急匆匆地敲玻璃门。

“进来,门开着!”他喊道,然后检查一下义肢,确定它已经被裤腿盖住。

让斯特莱克长舒一口气的是,来者是约翰·布里斯托。他戴着一副厚眼镜,眨着眼,显得很激动。

“你好,约翰,请坐。”

但布里斯托却大步走向他,脸涨得通红,跟斯特莱克拒绝接他案子的那天一样怒气冲冲。他没坐下,而是紧紧抓着椅背。

“我告诉过你,”他说,伸出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我很明确地告诉过你,不希望你背着我单独见我妈妈!”

“我知道,约翰,但是——”

“她非常不安。我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但今天下午,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很抱歉,可我问问题时,她好像并不介意——”

“她情况很糟糕!”布里斯托吼道,兔牙闪闪发光,“你怎么能趁我不在时单独去见她?你怎么能这么做?”

“约翰,罗谢尔葬礼结束后,我就告诉过你了,我觉得,我们正在跟一个可能会再次作案的杀人犯打交道。”斯特莱克说,“因为情况很危险,我想结束这种危险。”

“你想结束这种危险?那我的感受呢?”布里斯托嘶吼道,声音都变了,“你想过你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我妈妈已经心力交瘁,现在,我女朋友好像也人间蒸发了。托尼说这全怪你!你对艾莉森做了什么?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没给她打电话吗?”

“她没接。他妈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白跑了一整天,结果一回来就——”

“白跑了一整天?”斯特莱克偷偷挪一下腿,让义肢保持直立。

布里斯托一屁股坐到对面椅子上,重重地喘着气,斜睨着斯特莱克。明亮的落日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

他忿忿地说:“今天早上,有人给我的秘书打电话,声称是拉伊的重要客户,有急事要立刻见我。结果,我大老远地赶过去,却发现他根本不在国内,也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接着,他抬手遮住眼睛,补了一句,“能把百叶窗拉上么?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斯特莱克猛地一拉绳子,百叶窗“咔嗒”一声合上,两人顿时陷入一片清冷斑驳的阴影中。

“这可真是件怪事,”斯特莱克说,“好像有人故意要诱你出城。”

布里斯托没吭声,怒瞪着斯特莱克,胸部剧烈起伏着。

“我受够了,”他突然说,“我要终止这项调查。我给你的钱你都可以留着。我得为我妈妈想想。”

斯特莱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把它放在膝上。

“你难道不想知道,今天我在你妈妈的衣橱里发现了什么吗?”

“你进——进了我妈妈的衣橱?”

“嗯。我想看看卢拉死的那天得到的那些新手提包。”

布里斯托开始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