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 卡洛琳之死 第五节

星期一早上,在西区,交通疏导员指挥着身穿灰色西装的上班族们。码头大厅的周围种满了柳树,在春风的吹拂下已然换上绿装。九点之前,我就已经到了办公室。秘书尤金妮亚照常递给我一沓东西:邮件、电话留言,还有她一副阴沉沉的表情。尤金妮亚是个肥胖的中年妇女,单身,总是一副心怀怨恨的样子。她打字的时候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不怎么听指挥。一天中,我经常会发现她不耐烦地耷拉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响个不停的电话,就是不接。当然,我们不能解雇她,甚至都不能把她降级,因为公务员的体系就和钢筋水泥一样,是不会变的。对在我之前的十多位副检察长来说,她就像一个甩不掉的扫把星。最开始是约翰·怀特把她安排在这里的,不然把她安排给其他任何人,那个人都会来找副检察长发牢骚。

在尤金妮亚给我的一沓东西最上面,是汤米·莫尔托的假条,但并没有解释他缺勤的原因,人事部想把他做无故旷工处理。我一边翻着我的邮件,一边想,应该和梅可谈谈这事。资料室送来了一份打印出来的十三个人的名单,这些人的案子都是由卡洛琳起诉的,而且,他们都在过去两年里先后从监狱里被释放出来。还有一张手写的留言条,说其他悬案的档案资料已经送到了卡洛琳的办公室。我把那份名单放在了办公桌的正中间,免得忘记。

雷蒙德白天忙着竞选,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办公室,由我来处理他的一些日常事务。我决定对哪些案子提起诉讼,对哪些情况给予豁免起诉,和哪些犯人达成协商,并应对各种调查机构。今天早上,我就要主持一个负责人会议,决定本周所有的案子应该如何处理、从何处着手。今天下午,又要就上周的一起冲突召开会议。上周,一位卧底警察从乔装打扮的缉毒署探员那里购买毒品,后来,双方都掏出了枪和警徽,要求对方放下武器,然后,各自的后援队伍也加入进来,所以,到了最后,十一位执法人员站在面对面的两个街角,相互骂着脏话,挥舞着手枪。现在,我们正开会解决这件事。警察对我说,联邦探员做什么都神神秘秘,所以才造成这场误会;而缉毒署的探员又暗示我,警察们其实根本不是在执行公务。在处理这一堆乱麻的同时,我还要努力找出杀害卡洛琳的凶手。

但寻找这个凶手的大概不只我一个人。快到九点半的时候,我接到《论坛报》斯托·多宾斯基的电话。对于媒体打来的绝大多数电话,雷蒙德一般都是亲自接听。他不想错过一个免费宣传的机会,也不想得罪媒体,引来批评。斯托可以说是我们所认识的最好的一名法庭记者,他基本上都能做到实事求是,而且很有分寸。

“卡洛琳的案子有什么新闻吗?”他问。一上来就提到她的名字,这让我有点乱了阵脚。卡洛琳的死已经不再仅仅是一场悲剧,而更像是一桩历史丑闻。

当然,我不能告诉他我们一无所获。这些话被尼可听到,会被他再一次用来当作攻击我们的武器。

“雷蒙德·霍根检察长对此没有发表意见。”我说。

“那么,检察长愿意就另一条消息发表意见吗?”不管这条消息是什么,但这应该才是斯托打来电话的真正目的,“我听说你们那边有一位高层人物叛逃了,凶杀庭的哪一位?”

还不就是莫尔托。尼可离开以后,作为他副手的莫尔托就成了凶杀庭的负责人。雷蒙德不愿意和他签订正式的工作合同,就是怀疑迟早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媒体已经在问东问西了,我仔细思考了片刻。这可不妙,从斯托提出问题的这种非常方式,我就猜到了接下来的一切将会如何发展。一位位高权重的检察官被杀身亡,又有一名应该负责调查案件的检察官不辞而别,这会让外界认为检察院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检察长同样还是没有就此发表任何意见。”我告诉他。

斯托哼了一声,他显然是觉得无聊了。

“私下跟你说两句,可以吗?”我问。

“只管说。”

“你这消息有多可靠?”我想知道还要多久报上会登出这条消息。

“一般可靠吧。一个总以为自己知道很多内幕消息的人告诉我的。我觉得,叛逃的那个人是莫尔托,他和尼可是一伙的,对不对?”

斯托掌握的消息显然还没有到可以登报的程度,我回避了他的问题。“尼可跟你说了什么?”我问。

“他说他不发表任何意见。拜托,拉斯迪。”斯托问,“你到底有什么消息?”

“斯托,我这是私下跟你说,我压根儿不知道莫尔托在哪里。但如果他已经和尼可联手了,为什么尼可不告诉你呢?”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

“当然。”

“我觉得,可能是尼可想让他单独去调查案子。想想吧,如果他破案了,报纸就会登出来,《尼可设计,智擒凶手》,这个头版头条怎么样?”

这想法太荒谬了。私人调查谋杀案很容易影响到警方的工作,而干扰司法公正的罪名绝对是政客们不愿意承担的。然而,荒谬归荒谬,这个疯狂的计划听起来却很有尼可的风格。再说,斯托也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他所言所行,必然事出有因。

“我是不是。”我问,“也应该把这当作是你听到的一种谣言呢?”

“无可奉告。”斯托说。

我们都笑了,然后,我挂上电话,立马开始给别人打电话。我给雷蒙德的秘书萝瑞塔留了言,让她给雷蒙德打电话的时候告诉他我有事要谈。我又给检察院里主管人事的梅可打了电话,想和她说说关于莫尔托的事,但她不在,我留了言。

在召开负责人会议前的几分钟,我穿过办公楼大厅,来到卡洛琳的办公室,这里已经充满了一种荒凉的味道。卡洛琳从后勤处要来的那张大办公桌被擦得干干净净,抽屉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放进了一个硬纸箱——两个旧的粉饼盒、速溶汤粉、一包面巾纸、一件毛衣、一大瓶薄荷酒,还有她原本挂在墙上的学位证书和律师资格证。从仓库拿来的纸箱像金字塔一样,全部堆在房间中央,让整间办公室一看就是无人问津的样子,一周来堆积的灰尘也散发出一种隐隐的腐坏气味。我往枯萎的盆栽上倒了一杯水,拂去树叶上的尘埃。

卡洛琳处理的案件主要是性侵犯方面的。根据档案夹上的编码,我数了数,一共有二十二起这样的案子还在等着起诉或审判,这些档案都是我在她那个古老橡木文件柜最上面的抽屉里找到的。卡洛琳对这些案子中的受害者都怀着一种特殊的同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她比我料想中的更有责任心。当她谈起那些受害女性所经历的恐惧时,她身上光艳照人的一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坚强和愤怒。她所处理的案子都有一些很离谱的地方:一个大学医院的实习男医生在给女病人做体检时,趁机强奸了这些病人,但其中有一个受害人曾经前后三次接受他的检查,最后才来报案。一个强奸嫌疑犯的女朋友在接受警方审讯时,坦白她认识她男朋友的经过竟然是因为他撬开她家的门强暴了她,她还说,当他把手里的刀放下以后,她觉得他看起来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