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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峰的西方,平缓的山脉绵延了约一公里,当地人称那一带为“五峰尾”。瑞店庄即位于五峰尾的末端。但是,五峰尾民家散布,都是临山建立,被称作跨山厝——跨山的房子。

据说从前只有家族中有人科举应试合格,才允许建跨山厝。

而且,连高度都有规定,举人的房子位置就比秀才的来得高。

李东功家里几代之前曾出过进士,所以在邻近五十米内,只有一户和他家差不多高,其余房子皆建在更低的地方。

刻在各岩面的佛像,以后再一尊尊仔细观察,比较重要的就拍相片,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制作拓本。

还会待一段时间,没什么好着急的。因为是第一天,在玉岭五峰大略转了一圈后,回途顺便拜访了李东功的家。

入江被带进宽阔的客厅。不久,一个看起来很朴实的妇人,端出两碗面放在入江和李东功跟前,说道:

“请。现成的东西,请慢用。”

妇人年约五十五六岁,是个长脸优雅的人。

“我太太。”

李东功有点儿嫌麻烦似的介绍。

李东功夫人微笑着退了出去。

“你很老实,是真学者。”

边吃面,李东功说道。

“你本来以为我是假学者吗?”

入江苦笑着问。

“听说你是真学者,但我必须自己确认后才肯相信。”

“得到你的信任了吗?”

“我曾说摩崖佛是梁代的作品,约莫六世纪前半期,而你却没认同,认为是五代以后、十世纪吧。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观点,不退让,这是身为学者的态度。”

“说是做学问,但还不成熟,也常会弄错……”

“不,其实我也在怀疑究竟是五代或再晚一世纪?传说毕竟不同于历史的事实,哈哈哈……”

入江初次听到李东功的笑声。

刚开始并不亲切,大概是入江的学者风范,使他态度缓和了吧。

吃完面,又是夫人端茶进来。

房子虽比老地主的还大,但好像没请佣人。

接着闲聊了一阵。

李东功言谈谨慎,却仍察觉得出对日军的占领区政策——特别是清乡工作是不满的。

“这太正常了。”

入江心想。

夫人也坐在一旁微笑着,话很少。

“老实说,投宿军营我觉得有些憋屈,要看队长的脸色不说,还要麻烦到军队。”

入江说道。

“是呀,在军刀和来复枪当中,不适合做学问!”

“对你有个请求,”入江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道什么地方能租到房子?最好还包吃……”

“住到我家来!”

入江话还没说完,李东功就抢先说了。

“这……”

“这里离玉岭近,瑞店庄也在附近,去哪儿都方便。而且,我们家只有老婆、侄女和我三个人住,你都看到了,家里这么宽敞,空房间很多。”

“哦……”

入江不知不觉地喜欢上李东功老人的人品。

“就别再犹豫了,请到我家来吧,多一个人吃饭没什么。”

夫人也在一旁帮腔。

“那,那就不客气了……”

入江决定搬到这里。实在不想过军营生活,主要原因是三宅少尉的性格。

“既然决定了,就赶紧整理行李搬过来,我们马上准备房间。”

李东功似乎是个急性子,一径催促着入江。

“行李只有一个旅行袋和一辆脚踏车。”

“那么,立刻搬过来吧。”

被追赶着似的,入江回到军营取行李。

“哦,住到李东功家去呀?我倒无所谓。不过,你最好小心那老头儿。可能别有用心。”

知道入江要搬走,三宅少尉说着,低声笑了出来。但皮笑肉不笑,让人很不舒服。

三宅少尉最后那句话的确有些蹊跷。起初,入江也不明白有什么意思,一直到行李搬进李家后,才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在南京师范大学就读的侄女,寄宿在伯父李东功家。入江再度被引进客厅时,这次端茶出来的是侄女。

“我弟弟是公务员,在北方工作,我代他照顾他女儿。她今年十九岁,叫映翔。”

李东功笑眯眯地介绍侄女。

映翔轻轻点头,但表情僵硬,眼里很明显地带着戒备的神色。

很美的姑娘。眼睛澄澈,在小麦肤色的脸上,清纯地发着亮光。眉头轻蹙,使她表情的线条更显清晰。那美貌称得上威严可敬。

映翔把茶端到伯父和客人面前后,立刻走了出去。转身从旁看时,知道她嘴唇微微嘟起。入江想起老地主家里那个小姑娘。

喝完茶,李东功带入江到房间。

“这就是你的房间。选了最好的房间,也清扫过了。”

的确是很舒适的房间。即便在中国的农家里,窗户也算相当大的,光线极佳。地板虽有些旧,但铺着绿色地毯,深褐色的大桌子的抽屉周围刻着蔓藤花样,很是豪华。

有顶的睡床,垂着粉红的帘子。

作为男人的寝室太妖艳了吧。咦!说不定这原来是映翔的房间呢!

入江想着,心跳了起来。

“悬楼就在那儿,感觉很舒服的。要不要出去看看?”

李东功说着,朝门的方向走去。

入江跟在他身后。

跨山的房子多半建有悬楼。所谓悬楼,也就是在房子外侧的崖上搭起的木造平台,下面由几根柱子撑着。从支撑柱子的岩石附近看过去,褐色山崖垂直而下。

春天,拂过江南山河的风,已完全含着初夏的气息,非常清爽。五峰尾的绿意令人心旷神怡,眼下稻田的嫩绿,悠然地舒展开来。

“这个季节,在这儿是很让人愉快的。正是“新秧脚下长,微风弄衣裳”,对吧?我一有空就躺在这里看书。”

李东功兴致勃勃地说道。

此时,邻家的悬楼出现人影。

“狗东西!”

李东功的神情立刻现出不悦,大大地啐了一口。

“怎么啦?”入江问道。

“隔壁的家伙。”

“隔壁?”

入江望向隔壁的悬楼,距离太远,看不清楚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