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学午宴(第2/4页)

奥利弗夫人非常喜欢这样的物质享受。她享受这次午宴,也享受着他人的陪伴。尽管午宴是为女作家们举办的,但幸运的是,到场的宾客不仅限于她们,其他的评论家、作家和读者也均在座。奥利弗夫人坐在两位非常有魅力的男士中间。其中一位是埃德温·奥宾,奥利弗夫人一直很喜欢他的诗。他是一位非常有趣的人,这都源自他丰富的国外旅行见闻、广博的学识和亲身的探险经历。同时,埃德温·奥宾对餐馆和食物也很感兴趣,他们兴致勃勃地聊着关于食物的话题,把午宴的主题——文学抛在了脑后。

坐在奥利弗夫人另一边的是韦斯利·肯特爵士,他也是一位令人愉悦的午宴伙伴。他恰到好处地赞美了奥利弗夫人的作品,完全没有让她感到尴尬,这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他还提到了喜欢她的书的一两个理由,而这些理由都是合情合理的。因此奥利弗夫人十分喜欢他。她想,来自男人的赞美总是恰当的,女人的赞美则太过夸张。那些女性读者写给她的信啊!真的要提那些事吗?当然也不总是女性,有时候那些来自遥远国家的年轻男子,他们也会太过于情绪化。就在上周她才收到了一封读者来信,信的开头是这样的,“读了您的书之后,我觉得您一定是一位高尚的女士。”信中还提到,在看完《第二条金鱼》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对文学的强烈痴迷状态,这让奥利弗夫人感觉很不合适。她并不是过分谦虚,她认为自己写的侦探小说的确是同类小说中的佼佼者。有一些故事并没那么好,但另一些要比其他小说好得多。但即使这样,从她的角度来说,也没有任何原因能让别人认为她是一个高尚的女人。她只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一个拥有令人愉悦的写作技巧并有很多读者的幸运女人。这是多么棒的运气啊!奥利弗夫人暗自想道。

好了,如果把所有事情都考虑进去,她已经顺利地度过了这折磨人的午宴。她自己很享受,也跟别人进行了愉快的交谈。现在宾客们要移步至喝咖啡的地方。在那儿,你可以自由地更换谈话对象,和更多的人进行交谈。奥利弗夫人深知,这才是最危险的时刻,那些女人一定会来攻击她,而她们的武器便是虚伪的赞美。她总觉得自己的回答既拙劣又空洞,根本不是正确的回复,但这是因为你根本无法就那样的问题给出什么正确回答。这就像一本出国旅行攻略书中教你的日常用语一样没用。

例如:“我一定要告诉您我有多么喜欢您的书,它们真是太精彩了。”

每当这时,奥利弗夫人只能慌张地回答:“那可真好,我很高兴您喜欢它。”

“您必须明白,为了要见您,我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这可真是太棒了。”

“噢,你人可真好,特别好。”

谈话就像这样进行下去,似乎你们的谈话只能是关于你的书,或是你了解的其他女作家的书,根本无法聊些书以外的趣事。你就像掉进了一张文学的大网,但你又不擅长谈论这样的话题。也许有些人能做到,但奥利弗夫人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并不具备这种能力。她曾在一个外国大使馆暂住,那时一位外国朋友指出了这一点。

“我听过您讲话,”艾伯蒂娜用她那迷人、低沉的异国腔调说,“我听过一位年轻的报社记者对您进行的采访。您没有表达出来——完全没有!您完全没有表达出对自己作品应有的自豪。您应该说,‘是的,我写得很好。我写的侦探小说比其他侦探小说都好。’”

“但我并没有写得那么好,”奥利弗夫人说,“我是写得不差,但是——”

“哎呀,别说‘我并不是’。您一定要说您是。即便您不这么认为,也要这么说。”

“艾伯蒂娜,我希望你能见见那些来采访的记者,”奥利弗夫人说,“你一定能做得很好。你能不能装作是我,然后让我在门后偷偷听?”

“嗯,我觉得我能做到,那应该会很有趣。但是他们会知道我并不是您,因为他们认识您的脸。记住,您一定要说‘是的,我知道我比其他人都好’。您必须这样告诉所有人。他们应该知道这一点,甚至应该广而告之。真的,听您说那样的话真是太可怕了,好像您在为自己成为这样的人道歉似的。您可千万别再这样了。”

奥利弗夫人想,她就像一个新演员在学习如何表现角色似的,而导演却发现她在接受指导方面无药可救。好了,不管怎么样,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大的窘境出现。当他们所有人一起从桌边站起身时,已经有几位女士在等着了。实际上,奥利弗夫人看到有几位已经徘徊了一阵子,这并不是什么大麻烦。她只要微笑着走过去,友善地说“你真好,我真高兴。知道有人喜欢我的书真是太让人高兴了”。都是些陈词滥调。这就像把手伸进一个盒子,从中取出几个已经排列好的有用的词,像把珠子串成项链一样。而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离开这里了。

奥利弗夫人环视了一下桌子四周,因为她很可能会看到一些朋友,又或是潜在的仰慕者。的确,她看到了远处的莫林·格兰特,那可是个有趣的人。这时,女作家和参加午宴的骑士们都站了起来。他们向椅子、咖啡桌、沙发和那些隐秘的角落涌去。奥利弗夫人暗想,这种时刻才是最危险的。这样的场景应该更多地出现在鸡尾酒会上,而不是文学聚会,当然这也是因为她很少参加这样的文学聚会。任何时刻都可能发生危险情况,例如有些人记得你而你却不记得他们,又或是你无法避免地要与自己不想遇到的人交谈。这时,这种进退两难情况中的前者发生了。一个大个子女人向她走来。这个女人身材高大,牙齿洁白,嘴里像是在咀嚼着什么东西。法语中会将这种人称作“一个令人敬畏的女人 (原文为法语,une femme formidable。——译者注) ”。但她可不只是法语中所说的令人敬畏,英语中所谓专横跋扈在她身上也有体现。很明显,她要不就是认识奥利弗夫人,要不就是想当场跟奥利弗夫人套近乎。事实证明当时的情况是后者。

“奥利弗夫人,”她高声说,“今天能见到您可真是我的荣幸。我很久以前就希望能见到您。我和我的儿子都特别喜爱您写的书。我丈夫过去坚持说,不带上两本您的书就没法去旅行。您来,请坐下。我有好多事情想要向您请教呢。”

唉,她可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奥利弗夫人想,但是她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

奥利弗夫人任由那女人像警察一样把自己领到一个角落里的长靠椅前。她的新朋友接过一杯咖啡后,也在她的面前放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