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学午宴(第3/4页)

“好了,现在我们已经坐定了。我猜您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伯顿-考克斯夫人。”

“好的。”奥利弗夫人如往常一样尴尬地说。伯顿-考克斯夫人?她也写书吗?不,奥利弗夫人真的想不起来任何与这女人有关的事,但又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她脑海中闪过一丝模糊的记忆,她是不是写了一本有关政治或是类似的书?不是小说,不是轶事,也不是侦探小说。也许是一本带有政治偏见的书,显得很有学问似的。这样就简单多了,奥利弗夫人松了一口气。她想到,我可以让她一直讲话,时不时说上几句“真有趣啊”就好了。

“对于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您一定会感到十分惊讶。”伯顿-考克斯夫人说,“但是通过读您的书,我感觉您是一位能够与人产生情感共鸣的人。我觉得如果有人能够对我接下来将要问您的问题给我一个答案,这个人一定是您。”

“我不这么认为,真的……”奥利弗夫人说道。她努力想要找出几个词来说明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担得起如此高的要求。

伯顿-考克斯夫人拿起一块方糖在咖啡里蘸了蘸,像食肉动物似的嘎吱嘎吱地嚼着,就像那是一块骨头似的。也许是象牙质的牙齿,奥利弗夫人模糊地想着。狗和海象的牙齿都是象牙质的,当然,大象的牙齿也是,它们的牙齿可是又大又长。

伯顿-考克斯夫人说道:“现在我要问您第一件事——虽然我敢肯定我是对的——您有个教女,对吗?她叫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

“噢,”奥利弗夫人说,既惊讶又开心。她觉得自己也许能应付一个教女的话题。问题是她有很多教女和教子。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随着她慢慢上了年纪,她没法记得他们所有人。她已经在适当的时候尽了自己作为教母的责任。一个人作为教母的责任就是在教子、教女们还年幼的那几年送给他们圣诞礼物,去拜访他们和他们的父母,或是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让他们来自己家做客,又或是从学校中把他们接出来。然后,在加冕礼的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做些气派的事情获得大家的认可,或是在他们结婚那天送上一些礼物或是礼金,以此来表达自己的祝福。从那之后教子们就会渐渐远离,他们要么结婚要么出国,到驻外使馆,在外国的学校中教书,又或从事各种社会工作。不管怎样,他们都会一点一点地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如果他们突然出现,你见到他们会很高兴。但是一定记得要想清楚你最后一次见他们是什么时候,他们是谁的儿女,以及你是因为什么被选为教母的。

“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奥利弗夫人尽她最大的努力说,“是的,当然。我当然有这么一个教女。”

她眼前并没有出现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的样子,有的话也是很早以前的记忆了,有关于那次洗礼的记忆。她去参加了西莉亚的洗礼仪式,还送了一个非常精美的安妮王后时期的银质过滤器作为礼物。那个过滤器确实非常精美,用来过滤牛奶特别好。而且如果教女急需用钱,她还可以把这个过滤器卖个好价钱。是的,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过滤器是一七一一年安妮女王时期制成的。上面还印着不列颠尼亚 (不列颠尼亚,是罗马帝国对不列颠岛的拉丁语称呼, 后又据此衍生出守护不列颠岛的女神名称。——译者注) 女神标志。比起实实在在的小孩,记起一个银质咖啡壶、过滤器或是洗礼用的大杯子可要容易多了。

“是的,”奥利弗夫人说,“是的,当然。但恐怕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西莉亚了。”

“啊,是的。当然,她是一个比较冲动的女孩,”伯顿-考克斯夫人说,“我是说,她经常会改变主意。当然,她很聪明,在大学成绩也很好。但是——问题在于她的政治见解——我猜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政治见解。”

“恐怕我对政治接触得不多。”奥利弗夫人说,她极其厌恶政治。

“您看,我正准备跟您说说心里话。我要告诉您我想知道的事,我相信您一定不会介意。我听很多人说起过您人有多好,总是愿意帮助别人。”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要跟我借钱,奥利弗夫人想,她经历过很多次谈话都是以这种方式开始的。

“您看,现在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时刻。我感觉有些关于西莉亚的事情我必须要了解。西莉亚将要嫁给——至少她觉得她会嫁给——我的儿子,德斯蒙德。”

“噢,真的吗?”奥利弗夫人说。

“至少,他们目前是这么想的。当然,一个人必须要了解别人,有些事是我非常想知道的。这件事问别人有些不太妥当。而且我不能——我是说,我不能直接去问一个陌生人,但是我觉得您不是陌生人,亲爱的奥利弗夫人。”

奥利弗夫人想,我倒希望你觉得我是个陌生人。她开始紧张起来,想知道西莉亚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私生子,或是她将要有一个私生子。而奥利弗夫人她自己,是否应该知道这件事的细节。这可就太尴尬了。另一方面,奥利弗夫人想,我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见过她了,她已经有二十五六岁了吧。所以我可以轻松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伯顿-考克斯夫人向前探着身子,呼吸沉重。

“我想让您告诉我是因为我觉得您一定知道这件事,或是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究竟是她母亲杀死了她父亲,还是她父亲杀死了她母亲?”

奥利弗夫人万万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问题。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伯顿-考克斯夫人。

“但是我不——”奥利弗夫人停了一下,“我,我不明白。我是说,为什么……”

“亲爱的奥利弗夫人,您一定知道……我是说,这么有名的案子……当然,我知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猜至少有十到十二年了,但当年真是轰动一时。我敢肯定您记得,您一定记得。”

奥利弗夫人的大脑绝望地运转着。西莉亚是她的教女,这倒是没错。西莉亚的母亲——是的,当然,她的母亲莫莉·普雷斯顿-格雷是她的一位不太亲密的朋友。莫莉嫁给了一个军人,是的,他叫什么来着——什么雷文斯克罗夫特爵士。还是说他是个大使?不可思议,人总是记不清这种事。她甚至记不清有没有给莫莉当过伴娘,她想她是当过的。他们的婚礼相当时髦,好像是在士兵教堂或是类似的地方举行的。但她真的忘记了。婚礼之后她又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去了别的地方——中东?波斯?伊拉克?又一次去了埃及?马来亚?在他们偶然回到英格兰时,她再次遇见过他们。但他们就像一张拍好后供人观看的照片,你模糊地知道照片中的人是谁,但照片已经褪色,你认不出也记不得照片中的人。奥利弗夫人现在也想不起雷文斯克罗夫特爵士和夫人,即莫莉·普雷斯顿-格雷,是否对自己的生活产生过什么影响。她认为没有过。但是……伯顿-考克斯夫人还在盯着她看,似乎对她缺乏专业素养 (原文为法语,savoir-faire。——译者注) 和不能够回忆起如此轰动一时的案件 (原文为法语,cause célèbre。——译者注) 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