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塞克斯郡的吸血鬼

福尔摩斯手里拿着一封刚收到的信,仔细地读过之后,他冷笑了一下——这已经是他最近乎于大笑的表情了——然后就把信扔给我。

“作为现代与中古、现实与幻想的混合产物,这封信写得真是到家了,”他说道,“你看看怎么样,华生。”

我读道:

旧裘瑞路46号1月19日

有关吸血鬼事由:

本小店的一位顾客,敏兴大街弗格森-米尔黑德茶叶经销公司的罗伯特·弗格森先生,今天来信询问关于吸血鬼的事。因为本店只经营机械估价,而此项业务不属本店经营范围,所以把您介绍给弗格森先生,希望能够解决他的疑难。您曾经办理过马蒂尔达·布里格斯案件,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故予介绍。

莫里森,莫里森-道得公司谨启

经手人E.J.C

“信里说的马蒂尔达不是女孩的名字,”福尔摩斯回忆说,“那是一艘船,和苏门答腊的巨型老鼠有关,那件案子如果讲出来会使公众吃惊的。可我们和吸血鬼有什么关系?难道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吗?当然,有个案子就也比闲着没事儿强。但咱们这回好像进到格林童话里了。华生,帮帮忙,查查V类索引,看有什么线索。”

我回过身去取下书架上的那本大索引给他去查。福尔摩斯将书摊在腿上,面带愉悦地慢慢查阅着那些古老案宗,那里面积累着他毕生的知识。

“‘格洛里亚斯科特号’的航程,”他说道,“这个案子特别糟糕。记得你还作了关于它的记录,但结局写得差了点。伪钞制造者维克多·林奇。毒蜥蜴,这个案子可了不起!女马戏演员维特利亚、范德比尔特与窃贼、毒蛇、奇异锻工维格尔,哈!我的老索引。真了不起,无所不包。华生,你听这个,匈牙利的吸血鬼妖术。还有,特兰西瓦尼亚的吸血鬼案。”他兴奋地翻了半天,最后哼了一声,失望地将本子往桌上一扔。

“扯淡,华生,那纯粹是扯淡!那种非得用木桩钉在棺材里才不会出来走动的僵尸,跟咱们有关系吗?真是精神病!”

“但是,”我说,“吸血鬼也不一定就是死人吧?有的活人也有吸血的习惯。我在一些书上就看到有的老人为了永葆青春吸年轻人的血。”

“你说得没错,我的索引里就提到这样的传说。但是这种事咱们能信吗?这位经纪人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那就不能脱离现实。世界对咱们来说已经够大的了,用不着掺和鬼怪的事。我认为不能轻信弗格森的话。下面这封信大概是他写的,或许能稍稍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他苦恼。”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另一封信,在他专心研究第一封信时,这封信显然并没有受到重视。他开始笑着读起这封信,读着读着脸上的笑容就渐渐转为专心紧张的表情了。看完之后,他靠在椅子上开始了沉思,那封信还夹在手指之间。后来他一惊,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兰伯利,奇斯曼庄园。华生,兰伯利在哪?”

“在苏塞克斯郡,就在霍尔舍姆的南部。”

“不太远吧?那么奇斯曼庄园呢?”

“那一带的乡间我倒是比较熟悉。那里有很多古宅,都是用几个世纪前的原房主的姓氏来命名的,什么哈维庄园、奥德利庄园、凯立顿庄园等等,那些家族老早就被人忘掉了,但那些姓氏却通过房子保留了下来。”

“不错。”福尔摩斯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他那傲慢而善于自制的气质有个特点,就是即使他已经默默地、准确地将得到的新知识都装进脑袋,也很少会对知识的提供者表示感谢的。“我觉得咱们很快就会对奇斯曼庄园有更多的了解了。这封信是弗格森本人所写,和我所预料的一样。对了,他还说你们两个原先就认识呢。”

“什么,认识我?”

“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把信递给我。信首写的就是他刚才所念的地址。我读道:

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律师让我与你取得联系,但我朋友实在过于敏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是我朋友的事,是他委托我的。这位绅士五年前娶了一位秘鲁小姐,她是个秘鲁商业家的女儿,我的朋友是在经营进口硝酸的过程中和她认识的。她非常漂亮,但是因为国籍和宗教的差异,他们夫妇之间在感情和生活上总会出现隔膜。结果,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冷淡了下来,或许他认为这次婚姻是个错误。他感到自己妻子的性格中永远有些东西是他无法捉摸和理解的。这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她确实是个难得的温柔可人的妻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她都是绝对忠实地爱着自己的丈夫的。

现在说说主要问题,具体的细节还要和你当面谈。这里只说一下大体情况,以便请你确定是否想接受委托办理此事。不久之前,这位女士开始表现出与她原先的温柔本性不相称的一些奇怪行为。我的那位朋友结过两次婚,前妻给他留下一个儿子。这孩子已经十五岁了,他是个很讨人喜欢而且非常重感情的孩子,但是小时候受过外伤。有人曾经先后两次发现孩子的后母无缘无故地痛打他。一次是用手杖打的,还在他胳臂上留下了一大块淤青。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她甚至对自己亲生的未满周岁的小儿子也动过手。大约是一个月前,一次保姆因为有别的事离开了婴儿几分钟。婴儿突然间就大哭起来,保姆闻声赶紧跑回来,一进屋竟然看见女主人正俯身似乎在咬孩子的脖子,那脖子还有个正在向外流血的小伤口。保姆非常害怕,想马上去叫男主人,但是女主人央求她不要去,为了让她保密还给了她五镑钱。女主人没有为此解释什么,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这件事在保姆的心中留下了阴影,从那以后她就开始严密观察女主人的一举一动,并且更加小心地看护婴儿,因为她非常爱那个孩子。可是她慢慢觉得,正像她监视女主人一样,女主人也在监视着她,只要她一离开婴儿,女主人就会抢到小婴儿跟前。保姆日夜保护着婴儿,而女主人也就日夜悄无声息地像狼等羊一样盯着婴儿。对你来说这件事一定难以置信,但我希望你能严肃地看待我的叙述,因为这关乎着一个婴儿的生死,也可能会令一个男子精神失常。

有一天终于瞒不住丈夫了。保姆已经支持到了极限,她将一切都告诉了男主人。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做白日梦,或许就像你现在所感觉到的一样。他深知妻子深爱着自己,而且她除了那次痛打继子之外,也一向是对他非常疼爱的。她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亲生孩子呢?毫无道理。所以他告诉保姆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她不应该想那么多,而且诽谤女主人是令人无法容忍的。就在两个人谈话的时候,突然传来婴儿大哭的声音。保姆和男主人一起跑进婴儿室。只见他的妻子正匆忙地从摇篮边站起来,而那婴儿的脖子上还流着血,床单也有血迹。想象一下他当时的心情吧,福尔摩斯先生。当他把妻子的脸转向亮处时,发现她嘴唇的周围满是鲜血,他吓得大叫起来。的确是她——毫无疑问——她吸了可怜的婴儿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