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页)

警局的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三位身穿黄色卡其布夏季警察制服的人。利普霍恩认出其中一个是乔治·本纳利,他多年前曾与利普霍恩在豪多农场共事过。一个是长着小鼻子小眼睛,留着小胡子,胖乎乎的年轻人,利普霍恩不认识他。还有一个就是吉姆·契。一顶边缘翘起的帽子遮住了契的脸,但利普霍恩立马就把他与档案里契的照片对上了号。瘦长的脸搭配瘦长的身子——“漏斗形纳瓦霍人”,有位人类学家这么称呼这种体形。带有纯正的阿萨巴斯卡基因,个子很高,躯干颀长,全身上下加在一起也没多少肉,将来注定会变成一个皮包骨头的老头。利普霍恩的体形则属于“棋盘形”,表现出——据那名专家说——带有普韦布洛印第安人血统或基因的特点。利普霍恩不太喜欢这个理论,但当艾玛逼他把体重和皮带尺寸都减减时,这个理论就派上用场了。

三名警官一边谈话一边溜溜达达地走向自己的车,利普霍恩冷眼旁观。那位胖乎乎的警官没有注意到橄榄树下多了一辆车;本纳利注意到了,但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兴趣,只有契,不仅注意到了这辆车,还立刻意识到车里有人,而且车里的人正看着他们。这种警觉也许是两天前的夜里刚刚遭到枪击的结果吧。不过利普霍恩认为并非如此,这是种习惯——是那个人骨子里的本能。

本纳利和那位胖警官各自上了自己的车,开出了停车场。契从他的车子后座上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又慢慢地往回走,眼光仍旧警觉地朝向利普霍恩这边。还等什么呢?利普霍恩想,一会儿就要和拉尔戈去办公事了。

按照利普霍恩的建议,两人一同搭契的警车去了契的拖车屋。契开车,神经紧绷,坐得笔直。他的那间拖车屋上满是窟窿,周围都是碎片,一副又老又旧的模样趴在一丛棉花树下面,离圣胡安河砾石嶙峋的北岸不到十二码远。好凉快的地方,利普霍恩心想,对像他这种不怕蚊虫叮咬的人来说,这里真是个绝妙之地。

利普霍恩检查了一下契贴在拖车屋铁皮外面的胶带,那是用来粘枪眼的。他注意到几处枪眼之间相隔的距离大致相等,相互间隔大约两尺,都略高于髋部。如果你确切地知道床在拖车屋里的位置,这种打法就恰好能杀死床上的人。

“看上去不像是乱打一气啊。”利普霍恩自言自语道。

“是的,”契说,“我觉得是故意这样打的。”

“像这种拖车屋……外人是不是很容易就能知道床的位置?车顶离地板有多远?”

“你是说车子的高度?”契说,“不是什么特别的型号,就是普通的那种。我在旗行买这辆车时,旁边的二手车市场就停着三辆一模一样的,并排停在那儿。我觉得它们都一样,买它们的人应该都会把床放在同一个地方。”

“不管怎样,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四处打听一下,去法明顿、盖洛普,还有佛莱格有卖这种床的地方问问,看看他们能不能记起些什么。”利普霍恩看着契说,“也许有个顾客走进店里,说想看看这种款式的床,然后拿出一条软尺,开始量床的尺寸,好弄清楚自己该怎么开枪才能打中一个纳瓦霍警察。”

契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说:“我通常没那么好的运气。”

利普霍恩摸了摸最靠近他的那段覆盖着枪眼的胶带,又看了看契。

“撕下来吧,”契说,“我还有呢。”

利普霍恩扯下胶带,检查了一下这个穿透了铁皮、边缘参差不齐的枪眼。接着,他俯下身子透过枪眼往里面看。他看到了浅蓝色的布,还有印有花朵图案的枕套,看上去很新。旧的那个可能被打坏了,利普霍恩猜想。一个单身汉居然还在枕头上罩枕套,这给利普霍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真是一个爱整洁的人。

“你可真够走运的。”利普霍恩说,他总是对所谓的运气心怀疑虑,事实上,他对任何违反概率或规则的事都充满怀疑。“案件报告说是你的猫惊醒了你,你养猫了?”

“不算是吧,”契说,“那只猫是我的一个邻居,它住在我家附近。”

契指了指山坡上那片暴晒在阳光下的灌木丛。但利普霍恩没有看,他还是盯着那个枪眼,一脸沉思,不时用手指比画着。“它就住在那丛灌木下面,”契补充道,“有时候它会被一些东西惊吓到,就跑进屋里来了。”

“怎么进来?”

契给利普霍恩看自己在拖车屋门上安装的小活板门。利普霍恩检查了一下,小活板门看上去很旧,不像是枪击事件之后才装的。契觉察到了利普霍恩动作里暗藏的怀疑。

“是谁想杀你?”利普霍恩问道。

“我不知道。”契回答。

“是因为女人的问题吗?”利普霍恩启发道,“那可就麻烦了。”契的脸上一片木然。

“不,”契说,“压根没有那种事。”

“可能是你没意识到。也许你只是和一个女孩多说了几句话,她的男友就患上了妄想症。”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契慢慢地说。

“你已经想过所有可能了,对吗?”利普霍恩问。他又移到拖车侧面的枪眼边,“但确实有人在算计你。”

“我想过了,”契说,使劲一甩手,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气愤,“可就是想不出来,完全想不出来。”

利普霍恩研究着他的表情,发现自己有些相信他了,那个手势比话语更有说服力。“你昨天晚上睡在哪里?”

“那儿,”契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坡,说,“我有个睡袋。”

“搬去那只猫那里了啊。”利普霍恩说。他掏出烟盒,先给了契一支,然后自己拿了一支。接着说:“你怎么看罗斯福·比斯提这个人?还有恩德斯尼?”

“很古怪,”契说,“整件事情都很古怪,比斯提——”他停下来,犹豫着说了一句,“干吗不进屋来,喝杯咖啡。”

“是啊,干吗不呢。”利普霍恩说。

是早餐时剩下来的咖啡。利普霍恩对咖啡的口味很敏感,这是二十多年的警察生活磨炼出来的。虽然他认为眼前的这杯咖啡比大部分咖啡都要难喝一些,不过它很热,而且是咖啡,因此他还是很高兴地啜饮着。契坐在曾经差点儿要了他的命的那张床垫上,给利普霍恩讲述找到罗斯福·比斯提时的情形。

“我认为他不是在瞎说,”契最后总结道,“他看到我们并不吃惊,听说恩德斯尼死了似乎还很高兴。关于他枪击屋顶上的恩德斯尼,并认为自己杀死了他这件事,听上去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而直到回家,他都没去确认一下恩德斯尼到底死没死,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觉得即使恩德斯尼没被打死,也不会在附近逗留,给他第二次下手的机会了。”契耸了耸肩,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他听到恩德斯尼的死讯时真是心满意足。我认为他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说瞎话,没理由说瞎话,与其费劲地瞎编一个故事,还不如干脆否认所有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