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侦探成濑将虎

没有任何令人激动的遭遇,十九岁那年的夏天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前年,我从都立青山高中毕业后,一直在位于新桥的明智侦探事务所工作。

当然,那不是名侦探明智小五郎[1]的侦探事务所,也不是因为仰慕一代名探而起的名字。这家侦探事务所的所长姓明智,叫明智光雄,自称明智光秀[2]的后裔。

当一名侦探是我小时候就有的梦想。原因很简单,我从小沉迷于家里的侦探小说,立志长大后当一名智勇双全的侦探。从多得不可胜数的侦探事务所中选择这一家,我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您,就是因为它的名字。我不是真的认为它跟明智小五郎有什么关系,纯粹是觉得明智这个名字很帅,甚至因此认为,这家事务所风格独特、威风凛凛、实力雄厚。

还要很不好意思地再向您坦白一件事。我一直认为,侦探就是跟警察较量,侦破那些警察破不了的案件。例如追查突然从豪宅里失踪的黄金王冠的去向,解开空置多年的仓库里的无头女尸之谜等等。现在看来,当时的我真是一个大傻瓜。

父母坚决反对我去当侦探。因为在现实世界中,人们认为侦探的工作无非就是身家调查,寻找离家出走的孩子,收集老公或老婆有外遇的证据等等,只能在暗地里活动。此外,协助客户偷出机密资料之类的非法委托案例也不少,所以别说侦探是跟罪恶对决,说不定侦探本身就是罪恶。

虽然父母坚决反对,我当侦探的决心却没有动摇。父亲威胁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虽然只是说说,可是我却真的动了肝火。“好啊,断绝就断绝!”我双手空空离开家,在新桥的侦探事务所开始了寄宿生活。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哥哥龙悟英年早逝,父母对我期望过高,而我却不能满足父母的期望,因而选择逃出来吧。

几天工作下来,我对侦探美好的印象就改变了。只不过因为负气离家,没有脸面回去,除了继续在侦探事务所干下去,别无选择。我在借酒浇愁之余,虚心接受侦探前辈的指教,开始以成为一名真正的侦探为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

但是,刚到明智侦探事务所工作那年,我所做的事情无非是扫地、倒茶、看家、接电话……过了半年才开始干些整理资料、速记之类的工作,我气得好几次打算提出辞呈。

第二年,我终于被派去跟踪。明智所长传授给我的技巧是,不管侦查什么,首先要观察,不必考虑目的和结果,把观察到的东西记在脑子里!这就是你的资料库。

可是,我第一次跟踪就在池袋杂沓的人群中把人跟丢了,还在如沙丁鱼罐般拥挤的山手线电车里被误认为流氓,也有被看门狗咬伤手腕的时候……这时候我才明白,观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刺探他人的秘密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等我习惯了侦探生活之后,我便越来越体会到侦探工作的乐趣。

十九岁那年的初秋,我接手了一个大任务。

那时候,距离巨人队称霸中央联盟已经没有几天了,我每天都关注着体育新闻而无心工作。有一天,我去国会图书馆做一项调查,刚回到侦探事务所,就听见所长叫我。我精神十足地答应了一声,走进会客室,看见所长明智光雄跟黑道上一个叫山岸正武的人面对面坐在里边。

“您好!”我双手中指紧贴裤缝,像个军人似的,向四仰八叉地坐在沙发上的山岸正武鞠躬。

“嗬,小家伙,觉得自己像个侦探了?”

“还差得远呢。”我立正站着,一动不动。

“每天都要有进步啊。”

“是!每天都要有进步!”我大声重复。

“来,坐下!”

“是,谢谢!”我在所长身边坐了下来。

山岸身体前倾,反复端详着我,还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摸我的脸。我挺直身板任他摸。

山岸正武所在的八寻帮跟明智侦探事务所在同一栋写字楼。他是八寻帮年轻的副帮主,剃了个大光头,戴一副漆黑的太阳镜,眼角和下颚都有被刀砍过后留下的疤痕,左手小指断了一截,看上去很吓人。他穿着大领衬衫和肥大的裤子,配尖头皮鞋,白色西装上散发着若甜若苦的雪茄味。

“这么一细看,还是个小鬼头啊。”山岸重新靠在沙发上,叼上一根雪茄。明智所长不失时机地打着了打火机。

“对不起。”我尴尬地挠了挠头皮。

“把胡子留长!”

“什么?”

“胡子留长了,到户岛帮去。”

“什么?”

“让你小子加入户岛帮!”

“啊?”户岛帮是统治新桥的乌森口一带的黑社会组织,跟统治银座一带的八寻帮是死对头。

“去户岛帮卧底,这可是交给你的第一项大任务。”所长补充说。

我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认识我们八寻帮的本间吗?瘦瘦的,手脚长长的,像个猴子。”山岸问我。

“知道,有点茨城口音的那位。”

“对,就是那个本间,三天前死了。”

“请您节哀。”我立刻站起来,双手中指紧贴裤缝,向山岸鞠躬。

“免礼。你给我好好听着,本间是被人杀死的。当然,干我们这行,这是常有的事,不过这次杀人的手法实在是太残忍,连我们这些人看了都得捂上眼睛。喂,坐下坐下!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山岸说,本间的全名叫本间善行,跟同属八寻帮的一个叫松崎大祐的人住在位于入谷的一间公寓里。九月十日早晨,松崎从位于千住的情人家回到公寓时,本间已经死在了房间里。他赤裸身体,腹部被横七竖八地切开,内脏流得满地都是。房间里乱七八糟,桌子四脚朝天,柜子翻倒在地,棉被破了,挂历掉了,简直像生死搏斗的战场。

“切断手腕、割掉耳朵,类似的尸体我见多了,但像本间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被人杀死并不稀奇,可连胃和肠子都流了出来……我们那些小兄弟看了,个个呕吐不止。”

光听他这样描述,我都一个劲儿地反胃。

“现在我来考考你,未来的大侦探,你说,到底是谁杀了本间?”

“啊?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连连摆手。

“真没出息!说说你的看法。”山岸透过太阳镜死盯着我,逼问道。

我只好拼命思索一阵,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个嘛,从杀人方式判断,不是抢劫杀人,也不是源于一般的矛盾纠纷。凶手一定对本间有刻骨的仇恨,要不就是个失去理性的杀人狂……”

“有道理。可是,我调查了本间的周边关系,没有发现那么恨他的人。当然,干我们这行,什么时候跟人结仇自己却不知道的情况也有。但是,本间这小子刚入伙,还是个新手,哪来那么大的仇人?也很难想象他是被偶然路过的杀人狂杀死的。干我们这行的都很小心,平时家里有不认识的人来敲门,绝不会开门。特别是九号那天白天刚遭受过袭击,他更应该提高警惕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