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协助调查 第一章

来自彭布罗克产妇疗养院的消息非常委婉却也非常明确。兰帕特先生一早上都忙着照顾生意,但是他一旦有空会很乐意与达格利什总警司会面。具体应该是13点或者再晚一些,时间取决于产妇名单的长度。言外之意就是,兰帕特是个非常忙碌的人,只关心拯救生命、减轻痛苦,他有充分的理由把这些善意之举放在警察市侩的工作之上,不管这个警察是否身居高位。约见的时间也是充分计算好了的。从事如此重要工作的兰帕特都明显不在意自己用没用过午餐,达格利什就更没有理由抱怨自己的午餐被耽误掉了。

他带着凯特一起过去,吩咐她开车。她一声不吭地坐进右侧的驾驶座,像往常一样严格遵守交通规则,不像马辛厄姆偶尔会不耐烦或者突然加速。他们爬上哈弗斯托克小山、正在穿过圆池一带的时候,他说:“彭布罗克产妇疗养院就在西班牙区之外半英里的地方,入口很容易看见。”她减下速来,尽管如此,他们也是差一点就错过入口的时候才看到那扇刷着白漆的宽大前门。它离大路很远,被一排排七叶树掩盖起来。左侧有一条蜿蜒的砾石路,在中途分成两条,环绕着房子前面完美无瑕的草坪。他们看到在石南灌木边上矗立着低矮但优雅的爱德华时代式样的别墅,很明显是在一个有钱人还能够按自己意愿在伦敦近郊修建别墅,以充分享用新鲜空气,欣赏露天风景的时候建造的,那时候还不用担心伦敦的规划部门会将其推翻,也不用害怕保守人士认定其对公用土地进行了侵占。路虎车缓缓开上砾石路,达格利什看到房子右侧原有的马厩已被改造成了车库,但是没有对建筑进行其他明显的改造,至少外观上看不出来。他在想这家疗养院究竟设置了多少张床位。也许最多不超过30个。但是斯蒂芬·兰帕特的活动应该不仅仅局限于这一处私人疗养院。达格利什已经核实过了,他还在伦敦两家较大的教学医院就职,而且除了在彭布罗克产妇疗养院操刀之外还在其他的私人诊所行医。但是这是他的私人行为,毫无疑问,达格利什认为他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外侧的大门开着。大门后面是一条椭圆形的优雅门廊,一对华丽的大门上贴有告示,欢迎各位进入。他们发现自己走进了门廊,内侧呈方形,非常明亮。楼梯有雕刻精美的栏杆,被一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照得金碧辉煌的。左侧是用带纹理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壁炉,壁炉上方挂了一幅油画,是庚斯博罗晚期的风格,画着一位表情严肃的母亲,洁白的双臂圈着她的两个穿着蓝色绸缎蕾丝裙的女儿。右边是一张擦得光亮的红木桌子,但更多的是当作装饰品而非实际使用的书桌,上面摆了一盆玫瑰花,旁边坐了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接待员。

空气中能闻得出消毒剂的味道,但是被更为浓郁的花香所覆盖。很明显最近才刚送过来一批鲜花,有大束大束的玫瑰花和唐菖蒲,都经过正式包装,被放在系着缎带的花篮里,门口还摆着更多体现花匠超常独创设计的花束,等待着被分至各处。过度阴柔的气息几乎尽散在空气中。这不是能让一个男人感觉像在家里一样自在的地方,但是达格利什觉得凯特比他还要不自在。他注意到她充满痴迷又满是厌恶地看了一眼更为古怪的新婚花篮:一张超过两英尺长的婴儿床,紧紧缠绕着一圈被染成了蓝色的玫瑰花蕾,床上还放了一个枕头,铺了一层白色康乃馨,也是只留下了花蕾,在这可怕的布置之上有一个巨大的蓝色蝴蝶结作为装饰。他们穿过能没过脚面的地毯,走到服务台前。一位穿着浅粉色套装、仪态优雅的老太太正推着一车各种颜色的瓶子、指甲油和各种瓶瓶罐罐走过走廊,很明显她是这里的美容师。达格利什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在一个晚宴上偶然听到的一段对话。“但是,亲爱的,那个地方简直神圣极了。刚一进去就完全被捧到天上了。有美发师、面部美容师、一流厨师特制的菜单,忧郁的时候可以喝香槟而不是吃稳定剂。但问题是,他们有的时候做得太过了。一旦开始待产,当产妇意识到即便是亲爱的斯蒂芬医生对于她即将面对的一些屈辱与不适也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会感到非常愤怒。”达格利什突然想起一件不相关的事,不知道有没有病人在兰帕特手下丧命。也许没有,就算有也不是在这里。那些高危产妇会被安排住到别的地方。这个地方有它自己独特的糟糕品位,但是死亡和接生失败那种最糟糕事件在这里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接待员像是这里的所有装饰品一样,是经过精心挑选、确保不具有任何威胁性的。她刚到中年,虽然不美,却有令人舒心的长相,穿着干净、整洁,有着无可挑剔的发型。当然,他们的到访在预料之中,兰帕特先生不会让总警司等太久的。接待员询问他们要不要喝一杯咖啡,得到婉拒后,她说:“如果不介意的话,请二位在会客室稍等片刻。”

达格利什看了看表。他估计兰帕特五分钟之内就会过来,这是计算好了的小小迟到,时间足够长,以表示他并不急切,但是也很短暂,毕竟他不想惹恼一位苏格兰场的高层人士。

他们被领到一间宽敞的会客室,天花板很高,屋子中央有一扇凸窗,两侧各有一扇小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草坪,也可以眺望远处的荒野。过去爱德华王朝时期的庄重与奢华还可以从屋里铺的艾克斯敏斯特地毯、壁炉前角度正好的两张沉重的沙发以及开放式的壁炉本身窥得端倪。壁炉里,人造木材在雕刻精美的饰架之下熊熊燃烧。斯蒂芬·兰帕特拒绝在这个具有家的感觉的房间里融入诊察室的气息,所以屏风后面不会巧妙地隐藏着一把沙发,也没有洗手盆。在这里,有那么一瞬间可以让人忘却所要面对的治疗。只有那张红木桌子还在提醒访客这里也是用于办公的地方。

达格利什瞥了一眼屋里的装饰画。壁炉上有一幅弗里斯的画作,他走到近前,更加仔细地观察这幅把维多利亚时代生活精心美化了的画作。画上是伦敦的一个火车站,穿制服的战地英雄们征服了某个殖民地之后凯旋。头等车厢在画的中央。披着华丽斗篷、戴着各色缎带的女士们和她们穿着优雅马裤装的女儿们,优雅地迎接着回归的男人们,其他一些更热情的对普通士兵的欢迎人群则占据了画布周围的一大圈。对面的墙上挂满了舞台设计,包括一些图纸和演出服,就好像是在为莎士比亚剧作演出做准备。达格利什认为那些演员是兰帕特最为尊贵的病号,而这些正是对他的服务所表示的谢意。靠墙的桌子上堆满了装在银相框里、带有签名的照片。其中两张龙飞凤舞地签着欧洲某些个地位不太高的前任王室成员的签名,其他的则来自那些打扮得一丝不苟的母亲。她们充满渴望、多愁善感、扬扬得意或者犹疑不决,将自己的宝宝们笨拙地抱在怀里,照片的背景里却有无法抹去的奶妈存在的气息。在这样一个本质充满男子气概的房间里堆了这么多母性的表现实在有些不和谐。但是达格利什想,至少这个男人还没有在墙上挂出自己获得的所有医科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