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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指示?还会有什么指示?

我一边继续讲着需要例行宣布的内容,一边偷偷地撩起法官袍,把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掏了出来。我把手机藏在桌子下面,用一只手把它扣在大腿上,这样我就不会错过手机的振动提示了。说完该说的话之后,我看向来自联邦检察署的助理检察官威尔·哈波德。此前,哈波德已经在我的法庭上露过几次面了。他面无表情,仿佛对一切都很漠然,恰是典型的检察官形象。

“谢谢您,尊敬的法官大人,”他站起身来说道,“我知道,您已经看过判决前报告,我就没有必要再赘述细节了。在此,我想提请您注意,斯卡夫朗先生一开始被逮捕时,并不承认自己与案件中那批被藏匿的违禁药品有任何关联。不过,值得肯定的是,在被捕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他就改变了说法,自觉认罪,并且此后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认罪态度。在本案中,他一直主动配合当局的调查,虽然最终并未有其他相关人员被捕,但不应忽视斯卡夫朗先生积极合作的态度。此外,他还表示希望参加普通教育发展[6]的学习和培训,这也意味着他至少已经开始考虑将来要过一种遵纪守法的生活了。

“以上都可作为减轻情节[7]考虑在内。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两个加重情节[8]。其一,斯卡夫朗先生把案件中提及的违禁药品和一支枪藏在了他表姐的公寓房间里。他的表姐有三个孩子,年龄都不满十岁。因此,当她发现斯卡夫朗先生把这些东西带进自己家中时,感到极为烦恼和不安。原本,对斯卡夫朗先生的指控还有一条危害儿童安全罪,不过在他签署认罪协议后,当局同意不对此项罪行予以起诉。”

接着,他转向旁听席,面朝我先前看到的那个白人男子。他的发色很深,脸形稍长,鼻梁很窄。身旁坐着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她的头发染成了精致的金色。

那个男人站起身来,同时,哈波德继续说了下去。

“尊敬的法官大人,另一个提请法庭考虑的从重情节,便是这批违禁药品毒性巨大、危害严重。执法部门之所以对此特别注意,是因为该违禁药品在诺福克中学[9]引发了数起毒品摄入过量的事件,并有一人不幸死亡。违禁药品监管局[10]提取样本进行了分析,结果发现其中含有芬太尼[11]。在药品制作过程中,芬太尼与海洛因产生了化学反应,导致这批违禁药品的危害性大大增加。”

那个白人男子现在已经来到了旁听席的最前方,站在齐腰高的分隔板旁。他穿着浅灰色的西装,手腕处露出了衬衣的金色袖扣。

“尊敬的法官大人,此次的毒品摄入过量事件令若干家庭都深受影响、苦不堪言,其中有一个家庭更是悲痛欲绝。”哈波德说,“我认为,您在下达判决之前,应当听一听来自这个家庭的声音。我特此申请法庭批准托马斯·伯德出庭做证。”

托马斯·伯德举起右手,发誓接下来所述的内容绝对属实、无半句虚言,并祈祷上帝保佑。他坐到了证人席上,拿出一副老花镜,架在鼻尖上,颤抖的双手捏着一张纸。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的名字叫托马斯·伯德。我生在诺福克,长在诺福克,我们家有连锁电器行,还经营着几家饭店。我曾经有一个儿子,叫迪伦。”

曾经有一个儿子。我觉得,听到父母用追忆的口气谈论孩子,实在是令人心碎不已。

他把手伸进西装里,掏出一张照片,举起来给我看了一下。那是一张学校档案上的证件照,上面的男孩儿跟他父亲一样,都是窄鼻梁。

“迪伦是一个好孩子。我知道,这话让我听起来就像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但他真的从未给我和他妈妈添过任何麻烦。我想您也知道,诺福克中学的考核制度是很严格的,但他的成绩单上全是优秀或良好。他是国家荣誉协会[12]的成员,而且还是校棒球队的队员。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暑假中,他自己找了一份刷房子的工作。其实,他本可以到我们家的任意一个连锁店或饭店打工,那样会轻松许多。但是,他想靠自己的力量赚钱,这一点我很欣赏。整个暑假,他都辛勤工作,最后攒钱给自己买了一辆二手卡车。他很自豪,我们也都为他感到骄傲。请您想象一下,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儿,用自己打工的钱买了一辆卡车,也许您就能明白我的感受。”

托马斯·伯德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写在纸上的备忘内容。

“尊敬的法官大人,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的儿子在服用那些违禁药品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绝对不是那种抽大麻或酗酒的孩子。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就跟他聊过相关的话题。他非常清楚,毒品的危害是巨大的。他……也许他是想给某个女孩儿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许他只是出于好奇,具体的原因我只能猜测。而且,我也不想替他……他自己做的事情找借口。在这过去的三个月中,我不知后悔了多少回,那天晚上要是我没有让他出门就好了。”

伯德的妻子低低地抽泣了一声,紧接着便用纸巾捂住了嘴。

“我和我的妻子……我们只能强迫自己慢慢地接受儿子的所作所为。但是,一想到这个给他……给他毒品的人,可以……可以继续享受人生、与家人生活在一起,并且做许多迪伦再也做不了的事情,一想到这些,我们的心情就难以平复。哈波德先生说,如果不签认罪协议,这个人就还是有可能会被释放。所以我们说:‘好吧,那就签协议吧。’但是哈波德先生说,签了协议,也只能判他十五年左右,可是……事实是残酷的,十五年后,这个人可以活着走出监狱,但我的儿子却永远也不会活着回来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努力想要冷静下来,但嘴唇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尊敬的法官大人,每个人都告诉我和我的妻子,我们要向前看,生活还得继续。可是谈何容易?迪伦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他是我们生活的支柱,他的离去毁灭了我们的一切。其实我也不知道,假如斯卡夫朗先生被判重刑,情况是否会好转。但是……法官大人,您能理解亲手埋葬自己十七岁的儿子是什么感受吗?我绝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就连斯卡夫朗先生,我也不愿他承受这样的痛苦。我多想爬进儿子的棺材,跟他一起长眠于地下啊!我……我想念他……我好想念我的儿子。思念的痛苦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我。法官大人,您能明白这种感受吗?”

通常,我在这种时候并不会真的作答。我也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回答他,但下一秒钟我就听到自己发出了沙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