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孽子

两人俱是精疲力尽,凌笳乐躺到床上后却睡不着。

沈戈看眼手机,已经快六点了,不由有些着急,“赶紧睡吧,不到四个小时又得起了。”

凌笳乐仰面躺着,睁着眼看着屋顶,嘴里一直不停,听起来似乎毫无睡意。

“还好明天能稍微睡个懒觉……咱们这部戏不用化妆可真好,要不然得更累……你知道吗?我以前拍古装剧,每天光造型就得花一个小时呢,夏天戴假发闷得要命……你说明天咱们导演还是那么早就到吗?我以前那些剧组都是演员和工作人员连轴转,从来没见过导演场场都去的。”

沈戈虽说催他睡觉,可也忍不住好奇:“导演不在场?那是谁拍?副导演吗?”

“嗯,副导演,导演助理,都有。”

沈戈暗自咋舌。

凌笳乐叹了一声:“你说咱们导演怎么每天那么多精力,他都不知道累吗?”

沈戈紧了紧揽在他肩上的手:“他太不懂养生,透支的是未来的健康,我们不要学他,赶紧睡觉。”

凌笳乐“噗嗤”一笑:“你说话像老头儿。”

沈戈在黑暗里微微展颜,“可能是跟爷爷奶奶看《养生堂》看多了……”

他抬手捂住凌笳乐的眼睛:“睡觉。”

凌笳乐故意不停眨眼,用睫毛扫他手心,可沈戈一点儿都不怕痒,丝毫不为所动。闹了一会儿,凌笳乐自己觉得无聊又幼稚,便老老实实闭上了眼。

眼睛一闭上,没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沈戈等他呼吸平稳以后,小心地坐起身拿出手机,给小李发了条信息。

对方立刻就回复了,果然也是心事重重无法安睡。

“小李,麻烦你把今天拍戏时候发生的事再跟我详细说一遍。”

大概几点,小李被关在门外;大概几点苏昕从屋里出来;又大概几点,小李传完口信回去找凌笳乐……

沈戈了解完这些,又同小李串好说辞。

小李听完,沉默了许久,给他回了一个:“真佩服你!”

他以前管沈戈叫“哥”,除了因为名字的谐音有点搞笑意味,还有刻意嘴甜的企图:沈戈聪明、靠谱、在导演面前说得上话,他希望沈戈在片场能对凌笳乐多照顾着点儿。

其实知道两人在一起之后,他是有些埋怨沈戈的,毕竟这是一条艰难的路。对于凌笳乐这种娱乐圈里的招黑体质,走上这条路,可能不比张松和江路这一对轻松。

他甚至一直暗自觉得,沈戈这样的人,日后是注定要大展宏图的,凌笳乐好是好,可是太过简单,说不定哪天就觉得乏味了,就得让凌笳乐又遭一次被抛弃的苦……

但是这会儿,他真心实意地觉得:“哥,笳笳能遇上你真的挺幸运的。”

和小李聊完,沈戈就着手机屏幕的光亮查看凌笳乐身上,像一个拿回失窃宝物的收藏家,仔仔细细地查看宝贝上的每一处是否受到伤害,又不敢用手碰触。

夜里依然闷热,凌笳乐只穿了条内裤,没有盖被子,很方便沈戈的工作。可他没想到凌笳乐睡得那么浅。在检查到小腿时,凌笳乐突然浑身痉挛似的一抖,喊了一声:“沈戈!”

沈戈赶紧摁灭屏幕躺回去,看到凌笳乐睁着比黑夜更纯粹的眼睛,似惊恐又似怔忡地看着他,一手按住惊醒后狂跳不止的心脏,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沈戈的,“你一直没睡?”

沈戈忙扶住他肩膀,俯首在肩头亲了又亲,“睡了,睡了,这就睡了。”

凌笳乐将头埋进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自己那错乱的心律很快平复下来,再度睡去。

江路满世界地找张松。

诚如梁勇所言,这个圈子里没有秘密。

他知道张松去打听他昨晚的去处了,他知道张松去找梁勇的麻烦了,他知道张松被梁勇那个小圈子里的人“教训”了……

他甚至知道张松的父亲去世了——被自己儿子气死的,脑溢血,一命呜呼……

他甚至连张松怎么借车送父亲去县医院、又怎么拉回家、怎么出的殡都知道,但就是不知道张松这会儿去哪儿了。

“他应该没回乡下,他刚从老家回来,又……”红大姐面色异样地指指自己脸,“……脸上挂着彩,应该不会回老家。你也知道,他朋友多,可能去哪个朋友那儿了吧。”

江路失魂落魄,“你们肯定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

红大姐被他拆穿,面上有些挂不住,转而指责他:“小路,我们一直待你不错吧?松哥一直待你不错吧?圈里打眼望去,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会疼人这么死心塌地过日子的了!你对得起他吗?”

江路眼神恍恍惚惚,竟然忽的给他跪下了,声音里带了哭腔:“红姐,求求你就告诉我吧!他到底去哪儿了!他要是怪我就打我一顿!他不能不回家啊!”

红大姐使劲拖他,拖不起来,只好蹲下。他一向是最喜爱江路的,被他哭得心软,最终告诉他说:“他在小上海那里呐。”

江路彻底呆住。

红大姐不忍,安慰他:“也不一定就在一起了,小上海追求了他好几年都没成……也不一定啦……”

江路虚软地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从白天走到夜里,竟然走回熟悉的街道。只见他眼里突然放出异色,像是陷入沼泽几乎要被没顶的人,突然看到头顶伸过来一支树枝,顿时从一片死志里倏然迸发出求生的意志。

他发足狂奔,冲到家门口,“砰砰”地砸门。

这会儿是晚饭时间,江路的父母都在家,听到这样急躁的敲门声,慌慌张张来开门,被江路憔悴的面容和异常激动的神情吓了一大跳,忙把他拉进屋。

“路路,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从学校回来了?书包呢?也没拿换洗衣服回来?吃饭了吗?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生病了?身体不舒服?”徐燕一慌就话多,围着江路问个不停。

“哎呀你先闭嘴!让孩子说话!”江卫国着急地打断妻子。

徐燕闭紧嘴,和丈夫一起紧张地看着他们的独子。

江路眼神剧烈晃动,恐惧中又掺杂着喜悦,使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的神经质。

“爸,妈,你们听过‘同性恋’吗?台湾那边还叫‘同志’,咱们以前叫‘兔儿爷’。”他可能确实有点神经质了,两眼像探照灯似的,在他呆若木鸡的父母之间来回扫射。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受到严重惊吓,嘴角却翘得老高,好像碰到莫大的喜事。

他就以这样一个骇人的神情向徐燕和江卫国郑重宣布:“爸,妈,我就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

持久的死一般的沉寂后,是徐燕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