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催眠(第3/16页)

“最近那个梦越来越频繁了。”张璇喝口啤酒,看着远方,“姐姐站在我的床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七年了还没有找到凶手,为什么不能亲手杀了他,为什么让姐姐死不瞑目……”

“那只是你给自己施加的心理压力过大,在梦里所形成的反射。你的姐姐肯定不希望你为了替她复仇,而放弃了正常人的生活……”

“你不懂。”张璇打断了我的话,“你不懂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你不懂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的痛苦。”

“我懂。”我摇晃着手中的易拉罐,“既然你把我拉进了这件案子,你……有没有调查过我的身世?”

“没兴趣。”张璇很是直爽。

“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的父母在一起入室抢劫案中,被窃贼杀死,我因为躲在床底而逃过一劫。起初几年,我根本无法入睡,只要闭上眼就看到父亲血淋淋的脸庞,听到母亲凄厉的哭声。”

张璇没有说话。

“我是由舅舅养大的。我一直不知道,我活下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好孩子,更不是好学生。十二岁以后,我整个人都变了,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在乎。有人说这叫玩世不恭,我觉得叫随波逐流更为贴切。我没有你那么厉害,去钻研心理学,而是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我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读了很多书,犯了很多错,一直到我觉得累了,才安定下来,做了一个不入流的侦探。”

“你做侦探,难道不是为了查出当年的凶手,为父母报仇?”张璇冷冷地问道。

“没有。凶手当年就抓到了,经过审判之后,判了死刑。我不像你,用报仇的目标支撑着自己坚强地活下去,不过或许这样更好一点,至少我不会被仇恨充斥了整个青春期。”

“你是在说我幼稚?”张璇扔掉喝空的啤酒罐,又打开一听。

“我问你,如果抓到了凶手,杀了他之后,你要怎么继续生活?”

“我……”张璇语塞。这个问题她大概从来没有考虑过。

“你或许觉得活下去就是为了复仇,但是复仇并不能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

“你是在向我说教?”

“我没有那么鸡婆。我只是觉得,虽然这个世界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美好,但是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要努力地活下去。就算痛苦也好,悲伤也好,愤怒也好,都不能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乱七八糟是一生,快快乐乐也是一生。我之前无我,我之后无我,有谁愿意将一生活成一出悲剧?天下最不幸的人,就是用不幸装饰自己的人。”

江水卷上沙滩,又匆匆退去,只留下一道易碎的泡沫。几只不知名的鸟蹦蹦跳跳地经过,在不远处振翅飞起。

“你能活得没心没肺,但我不能。”张璇从袋子里拿出黑色的walkman,递给我,“戴上,关掉手机。”

“MD?现在很少见了。满大街都是mp3。”

“这种音质好点,尤其是听轻音乐的时候,差别比较明显。所以催眠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高品质的MD或者CD,很少用到mp3。”

“催眠?”我问道,“其实,如果你知道的话,直接告诉我不是更好?”

“我所知道的,只是我看到的。”张璇道,“我想知道更多,包括当时你说出那句话时,心里的想法。”

“我进入到催眠状态后,会完整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吗?”

“不是回忆,而是再度经历。”张璇道,“其实催眠分为浅度催眠和深度催眠。浅度催眠并不神秘,当我们听单调音乐,或长途开车,甚至上课开小差,感觉松弛而又恍惚,就是一种浅度催眠状态。浅度催眠时,意识还控制着大部分的知觉器官,对外界仍然保留一部分的警觉性。但如果进入了深度催眠,潜意识就会占据主导地位,也就是本我代替自我……算了,跟你说这么多你也不懂。”

她拿出一颗蓝色的小药丸递给我,又把那种静电式耳机戴在我头上。

“要吃掉这颗药丸吗?”我问道。

张璇点点头。

“吃掉了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死不了人的。”张璇看我吞下药丸,戴上耳机,“等下你就会记起来。我们开始。”

闭上双眼,一段清澈的音乐流入耳中,以温柔又不失坚定的节奏笼罩全身。张璇清脆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缥缈空灵的感觉,我整个人仿佛浸在柔和的水中,又仿佛悬在半空。突然,周围的声音变得异常嘈杂刺耳,完全掩盖了音乐。流水声、风声、人声、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鱼儿游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云流动的声音、光照射的声音、空气分子相碰撞的声音……

须臾,一切重归寂静。

一道耀眼的强光破天而出。

时光倒流回七年前。

时光倒流回七年前的四月。

时光倒流回七年前的四月十三日。

时光倒流回七年前的四月十三日五时二十八分一十五秒。

世界,由此开始转动……

房间很大,几乎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一台台的电脑并排摆放,显示器上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光芒。而光芒对面,则是形色各异的脸,所有的脸都浮现着同一种表情——疲惫。已经是早上五点多钟,消耗了一夜精力的人们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徐川抱着肩膀,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执著地看着屏幕。屁股下的老旧电脑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解体。电脑桌上胡乱放着果汁瓶、发泡饭盒和几个花花绿绿的包装袋,证明他已经往肚子里塞了不少东西。

徐川打个了哈欠,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再次移动鼠标双击那个黑色的QQ头像,敲打着键盘道:“小雪,你怎么还没来啊?我已经等你一个晚上了,你该不会是耍我吧?”

他趴在电脑桌上,不抱希望地等着回应。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依旧没有回应。

他的心情糟到了极点。从舅舅家偷了七百块钱,翘课从S市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一身汗臭地跑到了这里,结果就是在网吧里坐了整整一个通宵。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网友了,但以前见的都是些男网友,而且从来没有这么远过。坐上几个小时的火车,在陌生的城市下车,见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家伙,喝酒、吹嘘、闲逛,直到意兴阑珊再坐车返回。他觉得这种生活非常惬意,无拘无束就像风一般自由。后来遇到了这个叫做“雪绒花”的女生。

雪绒花是个高中女生,她的父母管得太严,以至于让她的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雪绒花惊讶徐川竟然去过那么多地方,认识那么多朋友。雪绒花很喜欢看校园爱情小说,很期盼有一段相隔两千多公里的爱情将她从平凡至极的生活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