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这时,邻近人家的悬楼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狗!”李东功立即露出讨厌的表情,咋着嘴巴说。

“怎么啦?”入江问道。

“邻居!”

“邻居?”

入江朝邻近的那家悬楼上望去,因为相隔太远,连那里的人的面孔也看不清楚。

“日本军占领这个地区之前不久,邻居家里的人都逃难走了。他们可都是好人。听说他们内地有亲威,跑去求亲戚了。房子空了,南京来的谢世育跑进去住了。”

‘谢世育?”入江在这之前曾经两次听到过这个名字。

“这家伙三十来岁,长马脸。我每天早上躺在这儿,他准在十点左右来到悬楼上,穿着睡衣做体操。我一见这家伙就恶心,赶快离开这儿。今天这时候他又恬不知耻地出来了。咱们走吧”李东功气乎乎地这么说后,扭转身就走了。

两人走进屋子,又回到给入江住的那个房问。

映翔在房间里。她正弯着腰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

“你怎么还没把东西全部拿走呀?”李东功跟侄女说。

这间房子果然是映翔住的。映翔从抽屉里取出两本书,夹在腋下。

“我一见那小子就生气。”李东功回头对入江说:‘他表面上说是来收购粮食和蔬菜的,其实这家伙是在给日本军提供物资。只是这样还情有可原,听说他还兜售各种情报哩!”

看来他见到谢世育产生的怒气还没有消退。

“伯父,不必要的话不要说了!”映翔用一种严厉的口吻劝阻伯父说,偷偷地瞅了瞅入江的脸色。她的意思是说伯父,他是日本人。不要在他的面前随便乱说。

‘没关系,你放心,入江先生是学者,不是军人。再说.我信任他。”老人好象也意识到这一点。他这么说后,朝着入江点了点头。

不过,入江并没有看李东功。他不觉眼瞪瞪地望着天花板。他的心在激烈地跳动。这种震动现在几乎已波及到他的全身。

是什么使他这么震动呢?

是声音使他震动。

刚才初次见到映翔时,映翔没有说话。映翔劝阻伯父的话,是入江第一次听到映翔的声音。

昨天入江曾从监禁他的房间的小窗子里,看到灰色的院子里有一对男女。入江只看到他们的背影,没有看到他们的脸。

但是,他们说话的声音,他是听到了的。

现在在这间屋子里听到的映翔的声音,怎么跟昨夭的那个女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呢?入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咕嘟一声咽下了一口口水。

这时李东功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啊,搬家一忙,叫我给忘了有关点朱仪式的资料,我马上给你拿来。”

过了不一会儿,李东功拿着一本旧书,又走了进来。

“这本书是清朝初年刊行的。书上写着很有趣的事情。”

他这么说着,把这本已经旧得发黄的书递给入江看。这本薄薄的书,不过三四十页,封面上印的书名是《玉岭故事杂考》。

入江开始慢慢地读起李东功给他打开的那一页:天监初,五岩朱家有佳人,名少凰,幼聪颖,六 岁能弹琴,长,姿貌窈窕、玲珑,无脂粉气,终日弹琴咏 诗,焚香礼佛......

“五岩是玉岭五峰的古名。”李东功从旁边解释说。

书上记载的故事是这样:天监年间—六世纪初梁武帝在位时,五岩的名门包、石两家同时向朱家的佳人少凰求婚。

包家的儿子叫包选,在都城建康为当时的宰相范云的门生。他精通道、儒、文、史四学,尤其对史学的造诣很深当时奉皇上的命令,正在准备编写《通史》。他被推选为编写成员。

另一方面,石家的儿子石能一向师事于玄学(道教)大家陶弘景。陶弘景隐居于句容的山中。石能为其门生兼秘书。学的当然主要是道教的学问。

少凰的父母很为难应当选择优秀的青年作为女婿,可是很难判断谁优谁劣。

论门第,包、石两家都一样;论人才,双方都是杰出的青年。怎么考虑也不能给两人的前程判个优劣。

包选是现职宰相的门生。石能所师事的陶弘景,虽然已经隐居,但有关国家重大政策的决定,梁武帝一定要听取他的意见,人们都称他为“山中宰相”。石能是他的得意弟子,从前程来说,也决不次于包选。

“没有办法,叫少凰自己来挑选吧。少凰从小就了解他们两人。”

朱家的主人让女儿自己去挑选丈夫。从现在的眼光来看,算得上是很好说话的家长。可是就当时来看,应当说是个很不负责任的父亲。

不过,这两个青年的性格很不一样。包选为人循规蹈矩,对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但有点缺乏灵活性。石能在刻苦勤奋的精神方面虽不及包选,但他学的是玄学,“奇气纵横”,才能奔放,属于艺术家的类型。

少凰也不知道选谁好,心中感到十分苦恼。

入江读到这里,心里想:“啊!这是中国的菟原少女的故事啊!”

日本有一个向菟原少女求婚的传说。少女建议她父亲让两个青年射水鸟,谁射中了水鸟就选谁。可是,这两个青年的箭法不相上下,一个射中了水鸟的脑袋,一个射中了尾巴。姑娘感到左右为难,投水自杀了。传说的大体内容就是这样。

中国的玉岭传说,也是把选择的方法交给姑娘自己去决定。少凰采取的是什么方法呢?入江继续读下去:少凰曰:谕两邵于岩面各雕佛身示妾,采相好端 严,以释例悬......

“倒悬”的意思是指悬吊在半空中的痛苦状态。要摆脱这种痛苦,就必须要选择一方。朱家的佳人少凰平时焚香礼佛、信仰虔诚。她想出的方法不是比赛射水鸟,而是比赛雕佛像。

最初读的一页到此就完了。

入江翻下面的一页时,他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原因是映翔就坐在李东功的身旁。

映翔没有走开,这可能是为了监视伯父,不让他再失言。不过,她对入江也应当是感兴趣的。

入江的眼睛在这木版印刷的大字上游移不定。他感到映翔的视线强烈地注射在他的额头上,他的眉间简直象要燃烧起来。

映翔对入江一定早就有所了解。在那个灰色的院子里,那个可能是卧龙的人就曾经跟她说过:“毋宁说他是一个使我感到有好感的青年。’她一定是想亲眼来证实一下这种说法。

入江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开始看下面一页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