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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
“艾格尼丝在哪里?”
沉默。
“看这个,小个子。”
我没动。我没带枪。不用透过门缝看我也知道,那嗡嗡响的声音邀请哈利·琼斯看的是一把枪。不过我觉得卡尼诺先生就是秀一下他的枪罢了,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我等待着。
“正看着呢。”哈利·琼斯勉强挤出这么一句来,仿佛他的声音难以越过牙齿。“没什么新鲜的货色。尽管开枪,看看你能有什么好处。”
“反正你是能得到一件芝加哥大衣[1]的,小个子。”
沉默。
“艾格尼丝在哪里?”
哈利·琼斯叹了口气。“好吧,”他疲倦地说,“她在邦克山法院街28号的公寓楼里。301房间。算我怕了你吧,我何苦要帮那贱女人做挡箭牌呢?”
“是不上算的。你思路很清楚。我俩一起过去跟她谈谈。我只是想弄清楚她是否口风紧,没有出卖你。如果你说的都属实,那一切搞定。你可以敲那侦探一笔,爱怎样都行。不生气吧?”
“没有,”哈利·琼斯说,“不生气,卡尼诺。”
“好极了。喝点小酒吧。有杯子吗?”此时,那个嗡嗡响的声音虚假得如同戏院女引座员的睫毛,滑溜得就像一颗西瓜籽。一个抽屉打开了。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木头。一张椅子吱嘎一响。地板上有鞋底的摩擦声。“这可是陈年货。”那个嗡嗡响的声音说道。
传来液体汩汩流动的声响。“就像女士们说的那样,祝你貂皮大衣多得长出蛾子来。”
哈利·琼斯柔声道:“马到成功。”
我听到刺耳的咳嗽声。接着是剧烈的干呕。地上嘭地响了一下,很闷,像一只厚玻璃杯掉了下去。我紧贴雨衣的手指弯曲了起来。
嗡嗡响的声音道:“不会一杯就醉了吧,伙计?”
哈利·琼斯没有回答。吃力的喘息声响了片刻。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一张椅子发出刮擦地板的声响。
“再会咯,小个子。”卡尼诺先生说道。
脚步声紧接着“咔哒”一响,我脚边的楔形光束暗了,门开了又静静关上。那脚步声从容而坚定,渐渐消失了。
我稍稍后退,走到门框另一边,将门洞开,向满屋漆黑望去,只有一扇窗户带来暗弱的光亮。书桌一角微微闪着光。桌后的椅子上隐现出一个弓背的人形。闷热的空气里有股阻滞不畅的味道,几乎可算是香气了。我走到正对走廊的门口,听了听。听到远远传来电梯的铿锵声。
我找到电灯开关,点亮天花板上三根铜链吊着的碗形顶灯。哈利·琼斯在书桌对面看着我,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他的脸僵住了,在紧紧抽搐,皮肤约略透着蓝色。他顶着黑发的脑袋歪向一侧。他靠在椅背上,坐得笔挺。
在简直是遥不可及的地方,一辆有轨电车“当当当”打着铃,待那铃声穿过无数墙壁,已然微弱依稀。一个半品脱的威士忌酒瓶立在桌上,盖子摘了。哈利·琼斯的酒杯靠在书桌的脚轮前闪闪发光。另一个杯子不见了。
我用肺尖浅浅吸了一口气,俯身去看那个酒瓶。波旁威士忌的焦味中隐隐透着另一种香气,苦杏仁味。哈利·琼斯垂死时呕在了外套上。说明他是氰化物中毒。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他身边,拿起挂在木窗框钩子上的电话簿。我丢下簿子,把电话机拿到离死人尽量远的位置。我拨了问询处的电话。有人接了。
“能给我法院街28号301室的电话号码吗?”
“请稍等。”那声音随着苦杏仁的味道一起飘了过来。沉默过后:“号码是温特沃斯2528。可以在格伦道尔公寓楼的通讯录里查到。”
我谢过听筒里的声音,拨了这个号码。铃响了三次,通了。电话那头有个收音机在闹腾,随后变轻了。一个雄浑的男声说道:“你好。”
“艾格尼丝在吗?”
“这里没什么艾格尼丝,老兄。你想打的是什么号码?”
“温特沃斯2528。”
“号儿没错,妞儿错了。很遗憾吧?”那声音咯咯笑着。
我挂了电话,重新拿起电话簿查找温特沃斯公寓楼。我拨了楼管的号码。我眼前隐隐浮现出这样的一幕:卡尼诺先生正在雨中风驰电掣,奔赴下一场死亡约会。
“格伦道尔公寓楼,我是希夫先生。”
“我是鉴证调查局的沃利斯。有没有一个叫艾格尼丝·罗泽尔的姑娘在你那儿登记?”
“你刚说你是谁?”
我又告诉了他一遍。
“如果你能告诉我你的号码,我——”
“别打哈哈了,”我厉声道,“我有急事。有还是没有?”
“不。没有。”那声音硬邦邦得像根长棍面包。
“房客里有没有一个高个子、绿眼睛的金发妞儿?”
“嘿听着,这里又不是什么小旅馆——”
“噢,别啰嗦,别啰嗦!”我用警察的语气朝他大喝,“你是想让我派缉捕队来拆了你那地儿吗?全邦克山的公寓楼我一清二楚,先生。尤其是每个房间都装了电话的那些公寓。”
“嗨,别急眼,警官。我会配合的。没错,这里是有几个金发妞儿。哪里没有呢?我没怎么注意她们的眼睛。你要找的那位是独自住吗?”
“独自,也可能还有一个矬子,大概五英尺三,一百十磅,机警的黑眼睛,穿双排扣的深灰色套装,爱尔兰花呢大衣,灰帽子。我查到她就住在301室,打电话过去却被人奚落了一顿。”
“噢,她不在那儿。301室住的是几个汽车销售。”
“谢谢,我会来一趟的。”
“别惊动,好吗?直接来我这儿行吗?”
“非常感谢,希夫先生。”我挂了电话。
我擦掉脸上的汗。我走到办公室另一头的屋角,面墙而立,用手轻拍墙面。我慢慢转过身,看着矮小的哈利·琼斯在那边的椅子上的恶形恶状。
“哎呀,你骗了他,哈利。”我大声说着,嗓音连我自己都觉得怪异,“你对他撒了谎,然后像个绅士一样喝下了氰化物。你如一只中毒的老鼠般死去,哈利,但在我眼里,你可不是老鼠。”
我必须搜他的身。这活儿令人作呕。他口袋里没有关于艾格尼丝的信息,根本没有我需要的。原本我就并不觉得会有,但我得确定才行。卡尼诺先生有可能会回来。卡尼诺先生想必是那种自信满满的绅士,不会介意回到自己的犯罪现场。
我关上灯,正要开门,电话铃声突然刺耳地响起来。我听着铃声,下巴的肌肉都拧成了结,有点疼。我只好关上门,重新打开灯,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
是个女人的声音。是她的声音。“哈利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