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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这是一场戏,那简直是天衣无缝。也许我的九个口袋里都有枪,可它们对我的用处就好比生日蛋糕上的九根粉色的小蜡烛一般可笑。

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狠角色手上拿着自动手枪在暗处窥视我。没有斯蒂尔格雷夫对我微笑,那种淡淡的、冷漠的杀手式的微笑。没有身后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她靠在我的怀里,软弱无力,就像一条湿答答的茶巾,倒是没有奥林·奎斯特那么重,也没那么死气沉沉,不过重得足以令我的膝关节疼痛不已。我将她的头从我胸口移开时,她的眼睛合上了。她的呼吸难以察觉,微启的双唇有点发青。

我的右手伸至她的膝下,把她抱到一张金色的沙发上,将人放平。我站起身子,走到吧台边。吧台角落里有一部电话,但我找不到入口进去拿酒瓶。于是,我从上方翻过吧台,找到一瓶貌似酒的瓶子,上面有银蓝色的商标和五颗星。酒塞已经松了。我把深色刺鼻的白兰地倒入一只不匹配的玻璃杯中,然后翻过吧台走回去,还带上了酒瓶。

她躺在沙发上,一如我离开时的模样,只是眼睛睁开了。

“拿得动杯子吗?”

她可以,只需一点帮助。她喝了白兰地,将杯壁紧紧地贴在嘴唇上,仿佛她想要稳稳拿住玻璃杯。我见她向杯中呼气,杯子里罩上了一层水汽。她的嘴角缓缓绽放出笑容。

“今晚很冷,”她说。

她把双腿垂在沙发边上,双脚置于地板上。

“再来点,”说着她伸出了酒杯。我往里倒了些。“你的酒呢?”

“没喝。没有酒精,我的情绪都大起大伏了。”

喝完第二杯,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不过,嘴唇发青的症状已经消失,不再像红灯一样显眼了,眼角细小而深刻的皱纹也舒展了。

“你的情绪怎么起伏了?”

“哦,好多女人都要用手臂勾着我的脖子,在我怀里晕倒,要我亲吻,诸如此类的。对于像我这样一个穷困潦倒又没有游艇的侦探,这两天真是艳福不浅。”

“没有游艇,”她说。“我恨这些,我从小就生活在富贵之中。”

“不错,”我说。“你是含着凯迪拉克长大的。我都能猜到你的出生地。”

她眯起了眼睛。“你猜得到吗?”

“你知道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不是吗?”

“我——我——”她突然顿住了,做了一个无助的手势。“今晚我对不出任何台词。”

“这是彩色电影的对白,”我说。“你怯场了。”

“我们难道不像一对疯子在说话吗?”

“我们可以恢复理智。斯蒂尔格雷夫在哪儿?”

她定定地看着我。她伸出空酒杯,我接了过来,直接往杯子里或是往别的地方倒酒,双眼仍然不错神地望着她。她也没有挪开视线。这之间,仿佛过了非常非常漫长的一分钟。

“他来过这儿,”她最后开口了,语速之慢,仿佛她必须逐字逐字地发明新词。“我可以抽支烟吗?”

“香烟摊上的不介意吧,”我说。我抽出两支烟,塞在嘴里点燃了。我俯下身子,把一支烟塞在她那深红色的双唇中间。

“没有什么比这更粗野了,”她说。“也许除了蝴蝶之吻[3]吧。”

“性爱是个好东西,”我说。“尤其是当你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

她断断续续地吹着气,眨眨眼,然后抬起手调整一下香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永远无法把一支香烟塞到一个女孩嘴中所希望的位置。

她的头一甩,柔顺蓬松的头发披落在脸颊上,看着我心中有多么震撼。此刻所有的苍白都消退了。她的双颊有点儿泛红。不过她双眸之后有什么东西在凝视等待着。

“你非常善良,”她说,此时我不想做任何刺激性的举动。“以你们这种人的标准来看。”

我也不吃这一套。

“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哪种人,不是吗?”她突然大笑起来,不知怎么流下一滴泪,泪滴滑过她的脸颊。“我所知道的是,你也许会善待任何一种人。”她漫不经心地取出香烟,把手凑近嘴边,咬了一口。“我这是怎么了?我喝醉了吗?”

“你在拖时间,”我说。“但我还没确定,你究竟是在拖时间让某人赶来——还是拖时间让某人逃走。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受惊过度后灌了白兰地的原因。你是个小女孩,想要躲进你母亲的围裙里哭泣。”

“不是在我母亲怀里,”她说。“我宁愿对着一只集雨桶哭泣。”

“这暂且不提。那么,斯蒂尔格雷夫在哪儿?”

“无论他在哪儿,你都应该庆幸。他必须杀了你,或者说他认为必须杀了你。”

“你要我来这儿的,不是吗?你这么喜欢他吗?”

她将烟灰从手背上吹走。一片烟灰吹进了我的眼睛里,我眨了眨眼。

“我是喜欢他,”她说,“曾经。”她将手垂下放在膝盖上,伸出手指,仔细琢磨起指甲来。她的目光缓缓向上看去,头一丝不动。“那似乎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我遇见了一个善良安静的小家伙,他知道在公众场合该有怎样的行为举止,也不会在镇里的每家酒馆流连。不错,我喜欢他。我很喜欢他。”

她抬起手凑近嘴边,咬了一下指节。接着,她将这只手塞进皮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白柄的自动手枪,与我的那把一模一样。

“最终,我用它来喜欢他,”她说。

我走上前,从她手里拿过手枪。我闻了闻枪口。没错。两把枪都开过火。

“难道你不拿块手帕把它包起来吗?就像电影里他们的做法。”

我把枪放进我另外一个口袋,里面能找到一些有趣的烟草末和一些只能生长在比弗利山市政厅东南坡的种子。这也许会让警方的化验师乐上好一会儿了。


[1]小型升降机的英文是dumb waiter,英语中dumb有“愚笨”的意思。

[2]Cyanide Gulch,爱达荷州一峡谷名。

[3]指两人脸部亲昵地靠在一起时,其中一人的眼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轻轻地刷拂在另外一人的脸颊上,或者是两个人额头面对面地凑在一起,双方的睫毛互相刷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