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劳拉—1929 第四章

“洗礼好玩吗?”鲍多克问。

“不好玩。”劳拉说。

“教堂里应该很冷,”鲍多克说,“不过洗礼盆很不错,是诺曼底的图尔奈黑大理石。”

劳拉丝毫不为所动。她正忙着想一个问题。

“我能问您一件事吗,鲍多克先生?”

“当然。”

“祈求别人死掉是错的吗?”

鲍多克很快瞄她一眼说:“在我看来,那是一种不可原谅的干预。”

“干预?”

“这是老天爷的事,不是吗?你插手做什么?干你什么事?”

“我不觉得上帝会在乎,宝宝受洗后就能上天堂了,不是吗?”

“要不然还能去哪儿?”鲍多克坦承道。

“而且《圣经》上说,上帝很爱小孩,它若看见小孩一定会很高兴。”

鲍多克忧心如焚地在房中踱步,又不想展露出来。

最后他终于说道:“劳拉,你必须、也只能管好自己的事。”

“可是也许那就是我的事。”

“不对,不是的。除了你自己,没有什么是你该管的。为自己祷告就好,对你来说,最惨的状况就是祈祷获得了应允。”

劳拉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我是说真的。”鲍多克表示。

劳拉客气地向他致谢,表示自己得回家了。

劳拉走后,鲍多克揉着下巴,搔头挖鼻子,心不在焉地撰写对头号死敌的书评,批对方批得不痛不痒。

劳拉满腹心事地走回家。

在经过一间罗马天主小教堂时,她踌躇了一下。有个每天来厨房帮佣的女人茉莉就是天主教徒,劳拉想起她的一些零星谈话,由于内容罕闻、禁忌,听得劳拉津津有味。身为虔诚教徒的奶妈,对所谓的“穿紫朱衣服的女人”很有意见。劳拉完全不懂“穿紫朱衣服的女人”是谁或是什么,只隐约知道她与“巴比伦”[1]有关。

但此刻劳拉所想的,是茉莉所说的祈愿祷告——劳拉想到了蜡烛。她犹疑半天,深深吸气,在街上四下张望一番后,溜入教堂内。

教堂里狭小阴暗,气味跟劳拉每周固定上的教区教堂非常不同。眼下看不到穿红衣的女人,倒是有尊穿蓝袍的石膏女像,雕像前方放着盘子,和一个个摆放燃烛的铁圈,旁边则是新蜡烛及捐献箱。

劳拉迟疑半晌,她对神学所知有限,只知上帝爱她,因为它是上帝。上帝之外,还有生着角、长了尾巴,专门诱惑人的恶魔,但穿紫朱衣服的女人似乎介于两者之间。蓝袍夫人看来十分慈祥,仿佛能关照信众的祈愿。

劳拉重重叹口气,从口袋里翻出这星期尚未动用的六便士零用钱。

她把钱投入箱口,听到铜板咚的一声坠落,再也拿不回来了!然后劳拉拿起一根蜡烛点燃,摆到烛架上,礼貌地低声祈祷说:“我的祈愿是,拜托让宝宝上天堂。”接着又说:“求求您尽快让她走。”

劳拉默立片刻,蜡烛燃烧着,蓝袍夫人依旧一脸慈悲。劳拉一时空虚起来,她微皱着眉离开教堂,走回家。

宝宝的婴儿车就在露台上,劳拉走上前站到车旁,垂首看着熟睡的宝宝。

这时金发宝宝动了一下头,张开蓝色的大眼望向劳拉。

“你就快要上天堂啦,”劳拉对妹妹说,“天堂很棒的,”她哄道,“到处金光闪闪,还有珍贵的宝石。”

过了一分钟后,她又补充说:“还有竖琴、许多长翅膀的天使,比这里好多了。”

她突然想到其他东西。

“你会见到查尔斯,很棒吧!你将会见到他。”

安杰拉从客厅落地窗走出来。

“哈啰,劳拉。”她说,“你在跟宝宝说话呀?”

安杰拉朝婴儿车俯下身说:“嗨,我的小宝贝,你醒啦?”

阿瑟尾随妻子来到露台上。

“女人怎么老爱跟宝宝说废话?劳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不觉得那是废话。”劳拉说。

“是吗?那么你认为是什么?”他笑着逗女儿问。

“我认为那是爱。”劳拉说。

阿瑟有点吃惊。

他心想,劳拉真是个怪孩子,很难猜想她那平静的眼神中含藏了什么意念。

“我得去弄张细棉布之类的帐子,”安杰拉说,“婴儿车在户外时可罩在上头,我好怕猫咪会跳上来躺在宝宝脸上,害她窒息。我们这边猫太多了。”

“瞎说!”她丈夫表示,“全是那些老太婆瞎说的,我才不信猫会把婴儿闷死。”

“噢,真的有呀,阿瑟,报上常登的。”

“那也不能保证是真的。”

“反正我要去弄顶帐子来,还得叫奶妈不时从窗口查看宝宝是否无恙。噢,亲爱的,我真希望我们的奶妈没去照顾她病重的姐姐,我实在不太喜欢这个新来的年轻奶妈。”

“为什么?她人似乎不错啊,对宝宝很用心,也有不错的介绍信。”

“是呀,我知道,她看起来没问题,可是介绍信上说,她有一年半的时间赋闲没工作。”

“因为她回家照顾母亲了。”

“他们向来都这么说的!偏偏又无法查证,说不定是某种不希望我们知道的原因。”

“你是指她有问题吗?”

安杰拉警告地瞪他一眼,指指劳拉。

“小心点,阿瑟。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什么,亲爱的?”

“我也不清楚,”安杰拉缓缓说道,“只是有时跟她说话,她好像怕我们会发现什么。”

“被警察通缉吗?”

“阿瑟!别闹了。”

劳拉轻手轻脚地走开,她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爸妈不想在她面前谈论奶妈。她自己对新奶妈的兴趣也不高;她苍白、黑发,讲话轻声细语,对劳拉虽然不错,但并不特别疼爱。

劳拉想到了蓝袍夫人。

“走啦,约瑟芬。”劳拉生气地说。

约瑟芬,也就是原本的杰霍沙法特,虽未积极反抗,却百般耍赖。猫儿靠在花房边睡得正香,却被劳拉半拖半抱地拉过菜园,绕过屋角,来到露台上。

“喏!”劳拉放下约瑟芬,婴儿车就在几英尺外的碎石地上。

劳拉慢慢离开,越过草坪,来到巨大的柠檬树旁,转过头。

约瑟芬不悦地晃着尾巴,开始伸着长长的后腿,清理自己的腹部,等梳理完毕,约瑟芬打个呵欠,环顾四周,又懒懒地清洗耳后,再打个呵欠,最后站起来缓缓走开,绕过屋角。

劳拉跟在猫咪后面,坚定地将它抱起来,再带回去。约瑟芬看了劳拉一眼,坐在露台上晃着长尾。劳拉一走回大树边,约瑟芬便又站起来打呵欠、伸懒腰,然后走开。劳拉再次将它抱回来,劝道:“这里有阳光啊,约瑟芬,很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