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闹鬼露台谜案

战争是件可怕的事情(山姆-霍桑医生说着给客人斟满了酒),但是在一九三九年秋天,美国还没有感受到它的全部威力。尽管总统于九月五曰宣布我国在欧洲战事中保持中立,可仅仅过了三天,他就下达了有限制的全国紧急动员令。早前几个月,德国u型潜艇出没于北大西洋,驶往加拿大的英国定期客轮“雅典人”号被击沉,成了许多艘葬身汪洋大海中的船舶中的第一条。

在北山镇,生活大体而言并无变化。我和玛丽·贝斯特护士应朋友的邀请,陪他们驾车兜遍南部新英格兰,饱览秋日胜景。一位名叫哈里·吉尔伯特的医生自告奋勇,替我照料几天我的那些病人,我因此才得以成行。我这人一直不怎么热衷于度假,但玛丽说服了我,我们可以驾车开到科德角,然后再原路返回,这期间镇民们不会特别想念我的。“山姆,一年后美国很可能也参战了,”她摆出这样的道理,“趁还走得开,咱们出去转转吧。”

于是乎,我们坐进温斯顿·万斯和依琳·万斯的新轿车,朝西南方而去,路上要穿越康涅狄格州和罗得岛,因为他们想在新贝德福德停一停,探望依琳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的梅尔维尔博物馆最近才开门迎客。温斯顿·万斯在哈特福德从事艺术品交易,在北山镇有个小农场。他和妻子把假期和大多数夏日周末都耗在了农场里。有一次来度假的时候,他发了中等严重的心悸,为他诊疗的正是区区在下,后来我就成了他在乡间的医生。后来,玛丽-贝斯特和依琳交上了朋友,我们四个人也因此每个月聚餐一次。这还是我和护士首次和他们一起旅行并在外过夜。他们有个在念高中的儿子,他们正在为他筹划上大学的事情。希望欧洲的战争不会影响他们的安排。

依琳比她丈夫年轻,非要我说的话,也比我年轻。我觉得她三十五六,身材仍宛如少女,兴旺发达的二十年代让她的言行举止到现在依然轻狂跳脱。有时候,我会取笑她是当今的最后一个“摩登女郎”①了,但我很喜欢与她为伴。她偶尔会来我们办公室坐坐,等她走了,玛丽总要嗔怪我道:“真可惜,她结婚了,而且婚姻还很美满。”而我呢,只能在桌子背后傻呵呵地笑。

①指美国20世纪20年代的不受传统约束的少女。

“她能逗我开心,”我为自己辩护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得让她给我上上课。”玛丽说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温斯顿一手包揽了全部驾驶任务,载着我们穿行于秋日奇境之间,观赏美丽的金色树叶。他看起来很享受户外旅行的乐趣,车子不时停下,让我们慢慢品尝格外出色的景观。“我认识一位纽约画家.他描绘这种场面的能力堪称卓绝。”他这样告诉我们。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依琳加入了谈话,“亚契·奎因。”

温斯顿点点头:“但艺术的未来不属于写实主义。论精确,没有什么比得上照相术。十年、二十年之后,最伟大的画作都将是抽象派的。达利这样的超现实主义将占据绝对优势。”

“也许吧。”我回答得不是很有底气。与人讨论当代艺术实在不是我的强项;当天晚些时候,我很高兴地看到车子跨越马萨诸塞州的州界,道旁出现了第一块指向福尔里弗市和更前方的新贝德福德的路标。这一段路崎岖不平,秋雨在路面上留下汪汪积水,车子开过时溅起老高的水花。

“依琳,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他建议道,“然后找博物馆,探望朋友。”我们在离海岸不远的地方觅得一家不错的汽车旅馆,然后驾车驶往博物馆。

新贝德福德在一八二。年前后跻身于重要的捕鲸港之列,到内战开始方才开始衰落。

一八四一年一月,赫尔曼·梅尔维尔正是在这里登上了他搭乘过的第一艘捕鲸船——“阿库什奈特”号。虽说十八个月后,他和一位友人在南太平洋开了小差,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白鲸记》的种子已经在他的脑海中生根。

以上种种细节,我都是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到了博物馆以后知道的。

梅尔维尔博物馆位于达特茅斯街,是幢两层高的小楼,屋顶修着传统的望夫台①,我不禁浮想联翩:孤独的十九世纪妇人在那里踱来踱去,想第一个看见丈夫所乘船只回港的帆影。走进室内,我闻到了古老建筑物特有的霉昧,尽管最近才粉刷油漆过,但还是没能将霉味完全遮住。

①widow’s walk,装有栏杆的平屋顶的平台,常见于沿海房屋,最初是用来观察海上船只的。

依琳的朋友出来迎接我们,他名叫马丁·福尔克,和依琳是学校里的故交好友。他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炭黑的头发间夹着几缕白发。不知道这缕白发是少白头的产物,抑或是我对依琳·万斯的年龄估计不足。“天哪.依琳,”他说着拥抱了她,“你怎么和高中毕业那天看起来一模一样?”

她很喜欢这旬恭维,哈哈大笑道:“马丁,谢谢你的小小谎言。这是我的丈夫,温斯顿·万斯。”

温斯顿和马丁握手,他已经打量了一遍这个地方:“很高兴遇见你,马丁,久仰大名,我太太跟我说了很多高中时的趣事。你这儿开张多久了?”

“三个月左右。在国庆那周的周末开张的。”

“你也住在这儿吗?”

“不,这幢屋子完全是博物馆。我在几个街区外有套小房子。你能在这儿找到许多关于捕鲸的资料,但我们并不想和本市的捕鲸博物馆竞争。我们真正关注的是赫尔曼·梅尔维尔和他的写作。”

马丁·福尔克和依琳交换着分别后的人生际遇,我则随意观赏博物馆里的种种展品。这儿有梅尔维尔的几本著作的初版,有他在成年后各个人生阶段的照片,每张照片中他都留着一脸胡子。当然,也少不了鲸鱼的照片和绘像,以及用于捕杀鲸鱼的装备的样本:有鱼叉,有猎鲸枪,有手钩,有十九世纪早期使用的所谓“加州捕鲸火箭”,那是长形的圆柱体,由渔民扛在肩头发射,还有把死鲸鱼吊上船的滑轮装置,甚至还有一根九尾鞭,用于船上的鞭笞刑罚。我努力回想,梅尔维尔的哪部小说提到了这东西。

《水手比利·巴德》,在梅尔维尔去世后数年方才初次出版,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不久,这本书可能性最大,但我很确定与书名同名的主角死于问吊,而非鞭笞。

“请到望夫台上欣赏一下风景,”福尔克说道,“要是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看见梅尔维尔的鬼魂。”他坏笑着带路上楼。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带我们来捉鬼的?”玛丽·贝斯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