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打脸

通州穆府。

穆家是在当地传承百年的武学世家,家学渊源,兼之这一代家主与其夫人为人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正是鼎盛之际,门前送来往来车马向来不少。

独独今日是个例外。

穆府大门紧闭,门人个个全副戎装,严阵以待,穆家家主夫妇在府里最中心的演武场中处督战。

“夫人。”穆家的家主观其情形,紧蹙着眉心,说道,“我穆家不过寻常武学之家,与仙师素无往来,你说找上门来的这些人…会不会是因为曦微的缘故?”

穆家夫妇对视一眼,均想起十八年前的一件往事来。

那日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有名女子伴着家丁的通报来了他穆家会客厅堂。

女子戴着长长的羃离遮面,广袖迎风,长裙委地,偏偏沾不到半分雨丝尘埃。

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女子开口,那把声音宛转如出谷黄莺,叮玲玲的春风吹过花梢嫩蕊:“叨扰两位。这孩子对我一位故友而言意义至关重要,身上又淌着穆家的血——”

她停了言语,长袖一拂之间遍地堆满了小山丘一般的金银珠宝,耀人眼目:“若是两位愿意照看这孩子,我…代我那位故友感激不尽。”

穆家家主和他的夫人面面相觑。

他们成婚已久,感情甚笃,至今无儿无女,是两人心中的憾事。

那女子出手极阔绰,便是买几个城池也尽是够的,又是修仙之人方会的袖里乾坤术法,想来不至于拿穆家血脉一事来骗他二人。

穆家家主道:“我夫妇二人一直无子,如仙师所言,既是我穆家血脉,我定然拿他当亲子相待,那些金银财宝,却是不必的。”

他迟疑问道:“只是这孩子和仙师故友有关,不是穆某该如何教导?该不该送他上仙门?”

女子抬起了一双眼睛,怅然笑了笑。

她浑身上下大多笼在如云似雾的轻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可那双明眸似是落入了明月光华,顾盼之间,将无情也动人这一句话演了一个淋漓尽致,她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却仿佛说尽了千种柔情,万般愁绪。

“随缘罢。若是我故友在世,想来是希望他再世为人,能够平安喜乐,反而是不愿意他卷入修仙界纷争中去的。”

穆家家主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斗胆请教一句仙师名讳,也好让穆某等孩子长成时,可以告诉他恩人名讳。”

“恩人不敢当。”女子摇头,不欲多言,仅留下一个名字。“我叫月盈缺。”

若是穆家家主对修仙界有一二了解,便该知道西极洲太上长老,陆地十神仙之一的名字,就叫月盈缺。

月盈缺执意不肯收回那些财宝,挥手之间又替穆府设下用作防御的阵法,道:“这阵法在凡间对付些寻常野修,应当是够用的。”

之后十八年,穆家夫妇果然对那婴儿尽心照拂,视若己出,并为其取名为穆曦微。

托十八年前月盈缺来访的福,他们今日在来犯修士面前,借助阵法,能有一二防备之力。

穆夫人从十八年前的往事回神。

她容颜端丽,纵是到了年龄,难免有隐隐的细纹浮出,眉眼却格外温柔通透。

穆夫人道:“曦微是我们的孩子,今日之事,哪怕是因曦微而来,只能怪来者包藏祸心,哪有怪曦微的道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见自己夫人会错了意,穆家家主苦笑,“曦微是你我一同看着长大的。我只是担心我们这边尚且自身难保,曦微在外,不知他安危如何,又该怎么自处?”

他叹息道:“我一把老骨头,活够了,福享够了,去死也没有什么遗憾。可是曦微年轻,他该有好好的前程,他若是有个万一,我死也死得不安生。”

说到最后,穆家家主一位铁骨铮铮,修士来攻也能面不改色的人物,愣是说得自己鼻尖发涩。

穆夫人眼圈通红,打断了他:“别说了,曦微他不是普通孩子,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别说了,我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其余的一切不要紧。”

她说到最后语无伦次,不知是在安慰丈夫,还是在安自己的心。

穆家夫妇对视一眼,挂心爱子的安危,面上均浮上重重忧色。

这时候一道声音惊慌失措地插了进来:“家主、夫人,不好了!阵法快要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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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府里兵荒马乱,穆府外则是另一番情景。

四只彩鸾神气活现,张开近乎夸张的斑斓羽翼,庞大身影几乎遮住半片天空,拉着奢华宝车盘踞于天幕之上。

宝车中端坐着一位女子,手持团扇,好整以暇往下看戏。

她当然是很美的,眉似黛眼含波,肌肤胜雪,荔腮红唇。

可底下穆府几百人口为生死奔波,女子高高在上,如云堆叠的鬓发依然不乱一丝,她的美,便美出了残酷的意味。

应明镜起初看着饶有兴致,后来渐渐不耐烦起来,侧首问身边一个修士:“一个小小的凡人家族,怎么用那么多时间?传出去岂不是被人耻笑我西极洲无能?”

身边的修士唯唯诺诺了半晌,方道:“明镜仙子,底下穆府的阵法,瞧着像是我们西极洲的手笔,一样是同门,仙子看要不就大事化小?”

他心中亦是打鼓。

屠杀凡人,是修仙之人最最不耻的一种行为,亦是各门各派要严惩的重罪。

应明镜仗着有她师父月盈缺宠爱,在月盈缺出关之前,连西极洲宗主玉箜篌也不敢真的对她如何处置。

那他们这群手下人呢?

应明镜挑起眉,重重地嗤笑一声:“西极洲?那最好办,我倒要看看西极洲里,有哪个人敢和我对着干?”

她说着说着,就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百年前穆曦微害我亲近之人统统死绝,他以为轮回一次,就能把旧账全部揭过?我这次定要他痛不欲生!”

忽然应明镜得色消失,面容绷紧,按住嵌宝扶手柄回头望去。

修士将她变化看入眼中,正糊里糊涂时,便被应明镜掌间一股灵力推了出去,去挡破云袭来的风雷剑气。

他大概想不到自己为应明镜奔走半生,最后非但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落得一个为她挡刀的下场。

“应明镜!”

祁云飞汹汹而来,携剑站定在车辇前质问她:“你知不知道对凡人下杀手是大戒?”

“知道又怎么样?”

六宗里与应明镜辈份相当的就那么点人,她显然是认出祁云飞身份,依旧有恃无恐:

“风雷剑主再厉害,我也是西极洲的人。怎么,我师父还没发话,你祁云飞就敢代我师父惩处我?”

祁云飞握剑的手更用力。

他是向来看不惯应明镜这种草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