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离心(第3/4页)
隔着面具月盈缺看不出来落永昼底下眼睛有没有红,眉头有没有紧锁。
但是她察觉出落永昼似乎更清瘦了,站得也更笔直。
像是把被人用生死血光淬炼出来神兵利器,锋芒绝世。
有越霜江和月长天死讯如两座大山阻隔在前,两人相对无言,谁也想不到该说点什么。
落永昼言简意赅:“你可以哭了。”
一句好意宽慰劝解经由他嘴,无端让人有打爆头冲动。
月盈缺认真考虑了一下,推拒道:“还是你哭吧。”
毕竟不孤峰一脉死了三个人,若是真有一个哭机会,落永昼当仁不让。
落永昼拒绝道:“你哭。”
月长天为月盈缺生身之父,若是论血缘亲近来论,月盈缺当仁不让。
这些日子积攒委屈怨气忽然一下子在月盈缺心里爆发出来了。
她眼泪如雨,绷紧着一张脸,哭得很丑,半点没了天下第一美人应有矜持派头,一边声嘶力竭地哭,一边朝落永昼吼:“我才不用,你倒是给我哭啊!”
落永昼冷静反驳回去:“现在哭是你。”
谈半生赶到之时,就是看见两人站在一堆长老中间,你一句“你哭”,我一句“你哭”,宛如三岁小孩斗嘴一般地无限车轱辘下去。
他忍无可忍,两边各吼了一声:“哭个屁哭!”
两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他。
一个泪眼婆娑,一个隔着黄金面具,却又都异口同声:“老生,你来哭一个吗?”
谈半生:“……”
他下意识地拿手抹了抹眼角,发觉摸到了湿漉漉一片。
自从得悉他师父死讯后,谈半生一直都出奇冷静,他有条不紊接掌了晓星沉,将晓星沉所有权柄皆稳稳握入自己掌中,没人敢小觑这位少年老成,不动声色晓星沉主。
他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师父哭一场。
他失去了比自己性命都要远远来得重要存在,却还要举重若轻,让外人眼里自己无瑕可击。
他不能为自己师父落一滴泪。
三人一开始还遮遮掩掩,你瞪我我瞪你地欲盖弥彰,拼命收住哽咽声音。
到后来哭得就很放肆,蹲在了地上围着一起哭一起骂,哭得大声,骂得也很大声,哭到了痛快拿袖子胡乱抹一抹擦去一脸泪痕。
月盈缺沙哑问落永昼:“你怎么会想到来西极洲?”
白云间自己风雨飘摇,落永昼自己自身难保,丧师之痛。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来了西极洲,来为月盈缺结下西极洲一众长老做仇家。
月盈缺后来再想这件事,已然不觉惊讶,反倒觉得这是落永昼做出来事。
他自己尝过一次苦痛,不希望朋友再尝第二次。
因为他是落永昼。
最无往不利饮血剑锋下,藏是最光明磊落赤子心肠。
“白云间那边人事被我搞定了,我担心以你傻劲应付不过来西极洲,所以过来看看。”落永昼沙哑着问谈半生,“你怎么会想到来西极洲?”
月盈缺感动烟消云散:“……”
谈半生如法炮制:“晓星沉事全搞定了,我担心你太傻应付不过来白云间,所以去白云间看看,发现你已经去了西极洲,又特意追过来。”
落永昼感动也灰飞烟灭:“……”
月盈缺:“既然没事——”
她原来想说那就各回各家各守各土地,结果被落永昼打断,轻轻来了一句:“议和你不窝火吗?”
月盈缺当然窝火,窝火得她像挨个把长老架在火上烤。
月长天拿性命守护人族边疆,人族最后一点风骨气节,被他们踩在脚底下,拱手送给魔族委曲求全。
若不是为了人族,若不是为了西极洲,月长天大可逍遥自在,哪怕是求和,清算也波及不到月长天身上。
可是月长天还是去毅然决然送了命。
他是去拿自己命成全人族疆土,成全人族苍生。结果月长天至死都要守护东西,却被人拿去卑躬屈膝,用以苟延残喘。
他们怎么对得起月长天一条命?
他们怎么还不去死?
“那就走。”落永昼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去找四姓王八犊子说个清楚。”
谈半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月盈缺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裙摆:“喂——等等我!”
两百年过去,月盈缺早非当初那个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月长天去死稚女。
可月长天之死在她心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 消弭痛。
这种痛楚随着时间慢慢地被沉淀下来,最终化成了对魔族,对魔主挫骨扬灰恨。
月盈缺说到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穆曦微是无辜,可他体内妖魔本源…货真价实。”
他们承受不起第二个妖魔主,第二场人族劫难。
落永昼静静等她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我师父师兄皆死在两百年前。”
尽管落永昼嘴上埋汰越霜江,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越霜江对他恩重如山,等同再造。
六百年前若无越霜江,落永昼终其一生也就是洛十六,最后结局也不过是冻死街头,无人记挂。
“算了。”
话到嘴边落永昼觉得索然无味:“跟比惨大会似,你说两百年前我死了爹,我说两百年前我死了师父师兄,就等着看哪个更惨,不比出个高下结果来不罢休,没意思,说说正事啊。”
“穆曦微。”
他一字一字,念得很珍重,舌尖上含了一点缱绻暖意:
“你们看到穆府下场,看到他父母亲人下场了。被魔族杀得干干净净,一口气,一口念想都没给他留,和两百年前我们一样,一模一样亲人死尽。我们两百年前尝过这种苦,做了那么多,未尝不是因为希望不会再有像我们一样人,遭受像我们一样苦。”
月盈缺眼里沁出泪光。
可是穆曦微体内有妖魔本源啊。
他怎么能算是寻常人?
“他怎么不是寻常人?”
落永昼反问:“你告诉我,他做过哪些十恶不赦错事,杀过哪些不该杀人,前世造过什么孽债要今生还,他才要白白遭受这些?”
“他不是妖魔主时你们说他必成大患,所以要把他逼成妖魔主,心安理得地杀他。现在他成了妖魔主,所以你们来告诉我他究竟做过什么错事?来啊,他错在不该出生在这世上,还是不该来救自己家人?你们以为你们杀是谁!是妖魔主?你们以为你们嘴脸和两百年前那群人有什么两样?”
“他是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和你们同在一个天下,还是不配拥有家人?
他一字一句,都如淬毒尖刀,插在了月盈缺心上。
月盈缺不住摇头:“别说了…别说了。”
“算了。”
落永昼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
他当真觉得百味萧索,怒火全化成嚼在口中一把稻草,涩得他说不出话:“说好不卖惨,一提到穆曦微又像是在比惨,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