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清白

那场浩荡雷劫中,肖吟伤了灵识。不认得自己,只认得商响。

和尚知晓一切来龙去脉,因而唏嘘喟叹。却不知是该叹肖吟总算能断了不该有的执念,还是叹商响疯魔癫狂……

到底还是不忍心,他可怜商响的痴。

喉结滚动,将真相咽回。

趁着肖吟小睡,和尚偷偷问:“他总有一天要想起来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商响笑,漆黑的眉眼弯弯,满是不在乎:“骗来的日子,有一天是一天吧。”

倒也通透。

厨房里,商响将山药切成末,和着糯米熬了一锅粥。

弓着背脊,蜷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双眸映着跳动的火苗,迷迷糊糊觉得困。

他终日惦记着肖吟,已经许久未曾安眠。

砂锅里的山药粥咕嘟咕嘟响,接连冒出一个个粘稠的气泡,逼仄狭窄的厨房里弥漫着浓浓的米香。

商响在厨房就着柴火的烟味填饱了肚子。

又盛了一小碗粥,端进肖吟房间。

“你到哪儿去了?”

被那双漂亮眼睛盯住,商响有些无所适从,只将手中的碗递到肖吟面前,故作淡定:“吃些东西吧。”

肖吟笑了笑,眉目间至纯至真:“手没力气。”

“也是……”商响端着碗,侧身坐到硬邦邦的床沿上。不远不近,是有分寸又叫人心痒的距离。

握着调羹的手指和勺柄一样白,从瓷碗中舀了半勺粥,送到肖吟嘴边。

垂下眼皮,肖吟低头看着那只指节泛白的手,像紧张,又似讨好的轻轻颤着。

伸手包住连勺子的拿不稳的手,低头喝了一口粥,米粒滑过舌尖,又绵又软。

商响慌慌张张的抬头,带着点惊讶又有点受了骗的懊恼:“不是说手没力气吗?”

“刚有的。”肖吟说。

一本正经,不像撒谎。

手把手的继续喂了一会儿,商响烫了指尖红了脸,肖吟心满意足的喝了个饱。

喝到最后一口,肖吟动了动手指,把瓷白的勺子推到商响唇边:“我喝不下了。”

商响更慌,却又鬼使神差的张了嘴。

苍白的唇瓣哆嗦着,粉红舌尖舔去了沾在唇角的一粒米。眼神虔诚无声,有种说不出的情色,意外的叫人动心。

“还喝吗?锅里还有。”喉结滚动,商响咽了口口水。

肖吟摇头:“我困了。”

语气不像他,尾音长了半拍,有种缠绵的味道。

商响愣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那你睡吧,天都黑了。”

刚才还称困倦的肖吟被这话激起了精神,带着点儿困惑不解的委屈,拉住了从棉褥子上移开的手:“你不和我一起睡么?”

“诶?”商响比他更困惑,也有种隐秘的欢喜堵在心头。

但到底还是清醒的,没蠢到底:“你不喜欢和我一起睡。”

说完,商响轻轻笑,起身要走。

“我喜欢的。”

肖吟不肯撒手,眉眼间带着点儿倔强。

不像他。

神情不像,说出的话也不像,却叫商响心软心痛。

他不懂情爱,只装了一腔不要命的痴心。到今天,才多少知晓了点话本里讲的缱绻缠绵——

叫人痒,痒到心里,又叫人妄想妄为。

放下碗,商响利落的除了灰扑扑的棉袍。里面是米白棉布做成的中衣,同一块料子的袭裤,带子扎在细腰上,胸口脖颈肌理苍白。

漆黑的眼里情意流动,不是故意,也未卖弄,那种热望便是说不出风情。

不至于叫人意乱情迷,却也是勾引。

可偏生又叫人安心,叫肖吟这个忘记了前尘往事的人,觉得魂有所依。

白生生的细手指掀开了被角,带着寒意的身体拱到肖吟身边。

屋子里烧着一只火炉,银丝炭燃得正旺,没有烟尘,烘得人昏昏欲睡。

商响想起了头一次与肖吟同床共枕,手指伸了又缩回,渴求着又不敢。

现在不一样,只要肖吟一天不记起,自己就是他的男人。可以触碰,可以冒犯,可以……

商响想不下去,他觉得自己不要脸。

可还是贪。

冰凉的手指伸出去,碰了碰领口尖儿上的一点皮肉。很快,不安分的手就被肖吟捉住了。

没生气,也没冷脸。

只顺势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下巴抵住了刚才摸过的地方,鼻尖贴着滚动的喉结。身体僵住,胸腔在震,悸动像是曾经的瑰丽春梦,叫他昏聩,叫他发疯。

口干舌燥的小老鼠抬起头,不稳的吐息打在肖吟脸侧。

有些痒,于是道士轻轻笑,抓住的爪子也没放开,一点一点拉到了自己的胸口。

心跳传到指尖上,一下一下,是活着的证明。商响迷茫的张眼,煞风景的旧问重提:“肖吟,我可不可爱?”

“嗯?”问题来得突然,肖吟含笑望着黑而圆的眼睛。

急切的,他想知道答案:“我问过你这个!”

“那我怎么回答的?”

“你什么都没说。”

话语停顿了,只剩下轻描淡写的吐息。

良久,肖吟说:“可爱。”

讨到了答案,商响心满意足。本本分分的收回手,躺平了,与肖吟隔开一掌宽的距离。

他想要的就这么多,看着他,回答他,不需要关乎情爱,就能叫他熨帖欢喜。

这是小老鼠的隐秘,和诉诸于口的喜欢不同,是叫他发疯与不要命的根。

“睡觉吧。”商响翻了个身,背对着肖吟。

“嗯。”肖吟贴过来,很依恋的将两人之间一掌宽的本分距离抹去。手臂箍住了少年的腰,不觉得轻浮,不觉得冒犯,他是他的男人,话是商响自己说的。

下巴也靠了过去,靠在肩窝,怀里的小身体僵得发抖,又竭力忍着。

“响响。”还是那拖长半拍的缠绵语调,“你转个身。”

“不转。”语气恶狠狠的。商响蹙眉,偷偷拿袖口抹了抹鼻涕,他嫌丢人,嫌没出息,抵死了不肯叫肖吟瞧见。

“你哭了吗?”肖吟呢喃着,像是真信了商响那不着调的谎话,以为他们之间亲密至极。

心里一面发颤,一面发冷,商响死死咬着牙。

“没有。”他否认,之后又催促,“你赶紧睡,再不睡我就走了。”

威胁奏了效,肖吟不再开腔,搂着他,清清白白的睡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