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糖的生意(第2/6页)

张保庆见是拦路抢劫的,心说: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车匪路霸?所谓“进山不避虎豹,入水不避蛟龙”,行走江湖免不了遇上地痞无赖,越是缩头缩脑,妄想息事宁人,就越会被人欺负。他是押车管钱的,现金全在他内裤的拉链兜里,被这帮小混混儿一闹腾,愣头青的浑劲儿上来了,心说:看谁有本事能把老子的裤衩扒了!与此同时,从车座底下抽出一把军刺,悄悄藏在后腰上,准备打开车门下去会会这一干人。

老板张哥年轻时也当过流氓,那时候遇事容易头脑发热,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豁雷捣撇子,动不动就去跟人拼命,蹲过号子吃过牢饭,出来已是人到中年,深知自由可贵,里面的滋味不好受,这才改邪归正做了鲜货买卖。他很熟悉地痞无赖的伎俩,这个买路钱少不了,真要给了这份钱,这一趟车就得白跑,可是单凭他和张保庆两个人四只手,纵然都长了三头六臂,也干不过那么多人,何况对方还有支手枪。

出门在外,遇上事三切三剌,怎么不得先问道问道?老板张哥下了车,张保庆跟在后头,来到这伙人面前不卑不亢,双方一盘道,提及了某个两边都认识的人。原来张哥有个远房亲戚,是锦州本地水果批发市场的地头蛇,大小有这么一号。这帮小兔崽子一听,都是这一带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张哥又顺势递过去两条红塔山牌香烟。为首的地痞收了香烟,觉得有台阶下了,还真给了个面子,冲他那些手下一挥手,上来两个小年轻的发动摩托车,拖走了树桩子,把路给让开了。在当时来说,红塔山是普及全国的“江湖烟”,售价高、有档次,混社会的都爱抽这个。老板每次出门送货,都会在车上备几条,遇见这类事情拿出来,不仅能让对方面子上好看,还能表明自己也是道儿上的人,懂规矩!

其实人在江湖,哪有什么规矩可讲?有的只是客观规律?强龙不压地头蛇。一次蒙混过关,不代表每次都行得通,能够顺顺当当化险为夷的,均为小概率事件。类似这样拦路要钱的事情,跑长途的司机基本上都碰到过。这些人要钱的方式各种各样,有的明抢,有的假扮交警非法扣车,还有的敲诈讹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些车匪路霸干不出来的。正是因为这里头的变数太多,开车的司机应付不了,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通常就得交钱保平安,进一步助长了拦路劫道之辈的嚣张气焰。

又有这么一次,张保庆单独带着司机去外地送货,只开了一辆车,那天还下着雨,结果光天化日之下遇上一群人,足有百十口子,抬着一口大棺材横在马路中间,棺材外面罩着一块塑料布,可能是怕被雨水淋湿。人群中男女老幼皆有,见到有车被拦了下来,几个中年妇女就趴在湿漉漉的棺材上呼天抢地,大声诉说亡人死得如何冤屈,几个小孩也在棺材前头跪着,干号不掉眼泪儿。张保庆和司机莫名其妙:“这些人怎么想的?我们这是货车,又不是青天大老爷的官轿,你有冤屈拦我们有什么用呢?”张保庆刚把脑袋探出窗外试图交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男子已经冲到近前,扒着车门语无伦次地嚷嚷,说自己的奶奶昨天让过路的汽车撞死了,司机肇事逃逸,到现在还没找到,过路的每一台车都有可能是肇事车辆,都得赔他们家一笔钱,不赔钱谁也别想过去!接着又是一番带有诅咒的恶言恶语,大概意思是说,不给钱老人就没法下葬,不能入土为安的话,老人做鬼也会缠着你们这些司机,谁开车从这儿过谁就得不了好,一直找到你们家去,闹你个鸡犬不宁、家破人亡,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那个人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既不穿雨衣,也不打雨伞,任凭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答,浑身上下湿透了,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张保庆听明白对方要钱的道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这不是耍无赖吗?然而最可气的是,对方还自认为这是在跟你讲理,而不是胡闹!

张保庆推开车门从车上跳下来,指着那个中年男子的鼻子大声说道:“我们是去外地送货,刚从这里经过,人是昨天撞死的,我们怎么可能是肇事车辆?你有冤情该找谁找谁去,我们绝不可能给你钱,给了钱岂不等于承认是我们撞死的,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赶紧给我把路让开,再胡闹别怪我不客气了!”那个中年男子见张保庆不服软,当场就来了劲儿,跑到车头前面,扑通一下坐在地上,跟个泼妇似的拍着大腿张嘴就骂,张保庆家祖上十八代都让他“问候”了一个遍,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张保庆这个人,能挨打不能挨骂,让他吃点儿亏行,但是绝不能捎上他的家里人。别看他自己天天梗着脖子跟他爹较劲儿,如若旁人对他爹有半点儿不敬,他准得跟对方没完。当时他就怒不可遏,懒得再废话了,一把揪住这个不讲理的中年男人,抬手就要打。没想到手还没落下去,那个人就双手抱着脑袋哇哇大叫:“杀人啦!出人命啦!天爷呀,就是这个杀人犯开车撞死了俺奶奶,现在还要杀俺灭口,杀俺们全家呀!快来人啊!快救命啊!”周围那些披麻戴孝的七大姑八大姨见状,立即一拥而上跑到近前,有扯胳膊的,有抱大腿的,还有的拿头撞汽车,把车头撞得当当直响,声称要死给张保庆瞧瞧。最离谱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人长得瘦骨嶙峋,两腮无肉,带着一脸奸相,直接把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拉过来塞到车轮底下,自己蹦着脚跟司机嚷,让车从那孩子身上碾过去,说她们一家子都不想活了,昨天轧死了家里的老人,今天你把孩子也轧死得了。一时间大人哭孩子闹,公路上乱成了一锅粥。跟张保庆一同出来的司机见局面已然失控,怕动起手来把事情闹大,赶紧下车推开众人,生拉硬拽把张保庆拖入驾驶室。他们俩看着围在车前的一群“孝子贤孙”,这才恍然大悟,这些人压根儿就没打算讲理,就是奔着讹人来的!反正这些人也没事干,司机只要不走,他能跟你耗上十天半个月。可是哪个司机耗得起?

司机让张保庆留在车上,由他下去处理。下车一交涉,对方要的钱倒不多,只能说是这一次出门没看皇历,碰上这档子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同“癞蛤蟆蹦到脚面上?不咬人硌硬人”。多亏刚才没动手,不然真就得让他们讹死。长年在外跑车的司机都比较迷信,觉得出门碰见棺材挡道太晦气,给点儿钱就当破财免灾,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张保庆一想也对,听人劝吃饱饭,跟这些人没理可讲,还是别跟死人较劲儿了,赶路送货要紧。他掏出钱交了过去,那些人还真有点儿职业操守,接着假戏真做,对着棺材干号了几嗓子,这才把棺材挪开,让出一条道来。张保庆和司机开上货车,在一片口水和咒骂声中狼狈离开。这笔钱虽然不多,但是给得特别冤枉,张保庆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