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眸光锐利极了,恨不得将叶非折锁喉穿心。

叶非折不避不让,坦然地任由他打量。

最后楚佑牵动了一下嘴角,冷冷向他吐出一个字:“滚!”

叶非折倒也不恼,摊了摊手:“我走不走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倒是你——”

他垂下眼睫,头一次正眼看了地上的楚佑,笑意浅淡,若有似无,美则美矣,却仿佛是握不住抓不着的镜中花水中月,缥缈薄凉。

楚佑忽的有些不自在。

他早就被楚家的种种磨平了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性,磨得只剩下一副伪装出来的温驯沉默的羔羊皮。

可是叶非折和楚家其他的人不一样。

他那样美,盛装华服地来了自己破落的小院,高高俯瞰着自己,纤白指尖在鲜红衣袖的衬托下如同雪堆玉琢,仿佛根本不曾沾染过哪怕一点点凡尘俗事。

楚佑突然就,不那么愿意在叶非折示弱,不那么想被叶非折低看一眼了。

他忍着浑身上下刺进骨头里的疼痛,慢慢站了起来。

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楚家虽说亏待了楚佑的伙食,倒是一点没影响楚佑拔高的速度。两人对视时,楚佑差不多和叶非折平齐,甚至隐隐高出一截,目光咄咄逼着叶非折的脸,单看气势便叫人不敢小觑。

叶非折不紧不慢问他:“倒是你,你就打算一直忍下去?一直在楚家活得不如一潭泥,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踩你一脚?”

楚佑面色淬了冰似的寒,听到他的激将依然冷硬得无动于衷:“我在楚家如何,不干你的事。”

他往外一指门口:“我这摊泥既然污了你的眼,那麻烦你给我滚,好走不送。”

叶非折冷笑出声:“好得很,左右你自己自甘堕落,自己愿意做楚家的烂泥,当他们的狗,与我有什么干系?”

说罢他转身欲走,毫无留恋。

这时候楚佑反问了他一句:“不然呢?”

他话里的意味纠结极了。

分明熊熊燃着不甘心的火,却被远为猛烈的苦涩冻成了坚硬的冰:

“楚家是修行世家,实力为尊。我经脉堵塞难以修行,我去拿什么说话?去拿什么拼?”

倘若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楚佑也愿意不畏艰难险阻,奋不顾身去全力一搏。

可是他没有。

在修仙世家中,不能修行的子弟等同于废人一个。

更何况是楚佑这种遭到自己亲生父亲,楚家家主厌弃的?

叶非折等的就是楚佑这句话。

他唇角更弯,较之原先,笑得有了两分真切,愈是让人移不开眼睛:“若是我有办法呢?”

早在穿越到这世界时,叶非折就略略地将整本话本的内容了解过一番。

楚佑经脉堵塞的体质绝非他和楚家众人所以为的一样,是毫无用处的废人一个。

恰恰相反,他是千年难遇的先天灵体。

先天灵体在母胎的时候便会自发吸纳周遭灵气化为己用,出生即筑基,是真正天纵之才,绝于当世。

当然,这种体质有一个前提。

先天灵体须得在出生那刻,为他灌下一碗特制的灵药,打通经脉穴窍,使其在母体内吸收的灵气归附于丹田。

否则先天灵体自己穴窍未开,吸收的灵气又堵在经脉各处不能动弹,只会造成经脉闭塞,且愈演愈烈。

楚家虽说在饶州称王称霸,威风赫赫,但其修为最高的家主也不过结丹,终究是底蕴不足,认不出楚佑的先天灵体,更不用提特制什么灵药,结果把楚佑拖到现在,只当做废人对待。

楚佑乍听之下,眼底猛然露出不敢置信之色,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很快他镇定下来,肩背绷得死紧,配上俊眉深目,宛然是孤峻的出鞘利剑,凭着见血封喉的剑锋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为何要信你?”

楚佑修行天资的事,早成为楚家族中心照不宣的笑话。

楚家的子弟曾经拿此事几次三番地作弄于他。

楚佑自己也尝试过多次。

他像是捧着微弱火星在寒冬雪夜里蹒跚取暖的人,想着只要有一线希望,无论多难多苦也要试上一试。

结果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心慢慢地在希望的薪火里熬透热情,成为一捧死灰。

换来的是楚家子弟一声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恶毒嘲笑。

换来的是一顿顿变本加厉的毒打。

久而久之,楚佑自己也不相信他能够修行。

不是不想相信,而是不敢相信,不敢去给自己任何一点希望。

楚佑不为所动地重复道:“我为何要信你?你算什么人?”

“我不算什么人,也依旧是那句话。。”

叶非折说。

他轻轻一挑眉尾间扬起的弧度,似剑锋斩去花枝抛起的光,顾盼看人时轻佻艳丽,却逼人到了心坎里。

“你不信我,我无所谓,你的信任与否对我无关紧要。”

他侧身在石桌上坐下,悠然一掸衣摆。

他就着这个姿势,明明比楚佑矮了整整一头,眉弯眼弯,却凛然极了,寻常的说话也如同惯居高位的人风淡云轻发布号令:

“是想在楚家这摊烂泥里面继续沉沦,还是爬出来把他们踩在脚下,全看你自己。”

“想不想看你,信不信看你。你自己的抉择,与我何关?”

叶非折当然有底气那么说。

在话本中,楚佑是千辛万苦,为了逃离楚家失足摔进了山洞中,得到先天灵体的记载和灵药药方,于是放手一搏。

叶非折既然来了这方世界,就用不着那方山洞。

他原先所出生的叶家,所拜入的玄山,在修仙界中是何等庞然大物?是何等说一不二的存在?

先天灵体和其需要的药方对于楚家而言是闻所未闻的无上辛秘,对叶非折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杂记常识。

楚佑知道叶非折说得对。

叶非折口中的办法,于叶非折,可能是随口的一句轻侮玩笑,拿楚佑解闷逗乐子的消遣。

于楚佑,则是性命攸关的东西。

他赌不起,也不得不在意。

楚佑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面上已不再挣扎,沉声问他:“我该怎么信你?”

最多……

最多就是再失望一次,再被戏弄一次。

失望太多次了,他受得住。

叶非折没接话头,笑吟吟道:“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先叫前辈。”

楚佑警惕桀骜的样子像极了荒原上的孤狼: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能拿出何等叫我信任的证明,让我叫一声前辈?我先前从未在楚家见过你。”

叶非折:“……”

这倒霉孩子。

他在楚家的身份还是个合欢宗为求庇护送过来的倒霉炉鼎,仰人鼻息,说出来才是不能取信于楚佑。

叶非折于是掀了眼皮:“没人教过你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有求于人的是你,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