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掣肘

五年前的谢璋,因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原因,只能在西北军中做一个微乎其微的新兵蛋子,被一个小小的军官管制着。

后来有一回,柔然一个部落和兰州西边的军队杠了起来,副统帅孟鸣争率领着三万士兵前去威慑,但猝不及防吃了个圈套,险些全军覆没,孟鸣争也一去不回。就在众人都以为孟鸣争死了的时候,谢璋一个人扛着他回了军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谢璋会跑去前方的战场。只是自此之后,谢璋被孟鸣争以兄弟相称,并且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将军之名。

然而此次谢璋又要回西北兰州一事传开,有些闲得发慌市井小民,又不可抑制地联想到了断袖这一名头。

可见纨绔十年无人知,一朝下海天下晓。

但说起来也是很意难平的一件事。谢璋当年少年意气,五年时光战功赫赫,慕容燕却十分芥蒂,不愿意与他升官嘉爵。若不是阴差阳错下在战场捡回来一个孟鸣争,恐怕谢璋现在还是炊事营的一个打杂兵。

所以当景行问谢璋:“你有很多种方法不用去西北,可你还是去了,为什么?”时,谢璋故作深沉得一笑,反问道:“你不是该知道了都知道了么?现下又来问我是个什么道理?”

此时已距夏履与慕容燕斗气,被谢璋这个渔翁捡漏已过了半个月。夏风扑面,衣衫已减。

当初两相对立互相坑骗的岁月仿佛已经过了很久,碍于种种现实的原因,他们暂时成了亦敌亦友的关系。

在谢璋眼中,景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人前笑容连连,指不定一转身就能捅人一刀。

他又像是一团周身裹着迷雾的耀眼温玉,即使半遮半掩,光华也四泄而出,危险,但又迷人。

谢璋即将动身赶往西北,却在将发之时,再次找到了景行。

“景大人,你介不介意我再欠你个人情?”

一枝春的来客一如既往的多,景行坐在谢璋对面,听见了对方笑意的满腔。他随手抓了一杯茶,浅酌一口,才缓缓说道:“什么人情?”

谢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去西北了,京城里暗恋我的姑娘们可怎么办啊。”

景行心想,你不是断袖么?

却见谢璋倾身间飞快地眨了眨那双桃花眼,接着道:“所以,还要多谢景大人多帮忙照看着。”

也不知这个小纨绔靠着这一法子蛊惑了多少入世不深的姑娘……或者少年,景行一面想,一面面无表情地说道:“人情欠多了,小心还不起。”

谢璋定定地看着景行。他虽说没有正面回答,但谢璋在心底估摸着景行的口音,便知他这是答应了。

夏履近日动作不可谓不大,慕容燕与其暗中较劲倒无甚所谓,怕就怕波及旁人。

他这一去西北,京城山高水远的,若真出了什么事,他怕是鞭长莫及。若景行在其中照看着,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谢璋心中松了口气,语气也多了几分轻快,口中便没了遮拦:“还得起,还不起我不还有一副好皮囊么。”

他这话轻飘飘地出了口,且丝毫不觉得害臊,引得景行多看了谢璋几眼,愣是没看出来谢璋脸上哪里的皮更厚实。

大约是西北的沙子磨的,景行腹诽道。

再过不久,谢璋就要再去西北吃他的沙子,谢澄忧心忡忡,但慕容燕旨意已下,再无回转,只能在夜里抓着谢璋操练刀剑,让谢璋恨不得待在景府不再回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璋带着慕容燕的圣旨,在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中,束缰策马,达达而去。

随行的宋徽是个文臣,身子骨也不大好,但却傲得很,马车晃得他肠胃翻涌也闭口不说,直到到了目的地,谢璋掀开帘子后,才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待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宋徽抬进了兰州最好的驿馆后,孟鸣争才从前线赶了回来,辅一见面,就给了谢璋一个敞开的拥抱。

“承湛!你可算再回来了。”

孟鸣争年值三十有一,常年驻守兰州关隘,历经风沙摧刮,但依旧白净,时常让谢璋怀疑孟鸣争是不是偷偷有什么保养之法。

谢璋拍了拍孟鸣争的肩膀,笑着寒暄:“孟大哥好久不见,前方战事如何?”

“暂时缓下来了,巴图尔已退到了黄河以北。”大约是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孟鸣争甚至还有闲情朝谢璋来时的马车上张望了片刻,问道:“黄坚强呢?”

谢璋忙道:“孟大哥,黄坚强在谢府呢,况且它的肉是真的不好吃。”

孟鸣争没看见心心念念的行走的狗肉,口是心非道:“谁说我要吃它了,只是觉着好久不见,怪想它的。”

黄坚强是跟孟鸣争一起,被谢璋在战场上捡回来的。这个小畜生没了一条腿还活蹦乱跳得很,常常把军营闹得天翻地覆,把孟鸣争气得牙痒痒。

有一回有人给孟鸣争出了个主意,恐吓它拿它当下酒菜,保准一吓一个准。

也不知黄坚强是不是真的成精了,往后见着孟鸣争撒腿就跑,生怕自己变成一道菜被端上这群人的饭桌上。

谢璋怕孟鸣争说起来就没完,开始转移话题道:“孟大哥,你可否带我去练兵场看看?现如今我有资格去了吧。”

以前谢璋与孟鸣争交好,但碍于军衔,没权限进兰州的练兵场。现下他被慕容燕钦点为西北军的临时统帅,自然就有资格随意进出。

孟鸣争一拍脑袋,道:“我怎么给忘了。你是统帅,现在是我头儿,别孟大哥孟大哥的叫了。”

谢璋轻笑,不置可否。

孟鸣争当下就领着谢璋,一路往兰州练兵场去。眼下有战事,练兵场里没什么人,大多都是刚被征召新兵,懒懒散散地窝成了一团。不知谁第一眼看见了孟鸣争,腚下像陡然长了跟针似的,被扎得腾身而起。

西北重要关隘处的兰州练兵场,场地配套齐全,也大得离谱。零散的新兵分散在各个角落,也没有一个统领,看起来就像一个随手抓来的野鸡班子,直接将孟鸣争的怒气点燃。

“你们他妈的干什么呢?!”

孟鸣争外表无害,但生气起来,咆哮声方圆百里都能听到,新兵蛋子们被吓得如同淋了雨的鹌鹑,一声不吭。

孟鸣争继续咆哮:“你们的头儿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后方。不多时一个人影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眼看见谢璋,先是一愣,才点头哈腰地来到孟鸣争身前,道:“副统领,属下刚才去上了个茅厕。”

孟鸣争一个巴掌就拍了下去:“带着你手下这群鹌鹑,练兵场十圈。”

场中一群人稀稀落落地挪动着脚步,开始围着偌大的练兵场跑起了圈。

孟鸣争远眺背面的群山,叹道:“待前线那批兵退了役,你说我能指望这群人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