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陈云，真实年龄保密。皮肤虽黑，但五官英俊，笑起来天真无邪得就像一位十六岁的少年，所以，很多人都无法猜对我的实际年龄。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希奇古怪的职业，像恋爱专家，专门教导别人如何将心仪的对像追求到手，又像分手专家，专门教导别人如何将厌倦了的恋人顺理成章地一脚踢开，再像自杀专家，专门教导别人如何无痛苦地结束生命……
嗯，反正很多很多，有需求就会有供给，这就是市场。
有人有了某种需要，那么自然而然就会产生某种职业。
假如世人都是善男信女，从不曾歇斯底里地去憎恨另一个人，那么就肯定不会有杀手这个职业，对吗？
当然，我的职业虽然特殊，但绝对不是一个杀手，而且与其恰恰相反，我的职业可以令人重生，可以令一段本来平凡无奇的人生，变得光芒四射，多姿多彩。
是的，我是一位造星专家。听过这个职业吗？呵，可要注意，我可是和那些只知道抽佣金的经纪人完全不同，他们的平庸可以令一个本来星途灿烂的新人毁于萌芽状态，我的出类拔萃可以令一个本来埋没于人群的凡人变成天皇巨星。
其实，任何行业背后都有这么几双特殊的手，它们无影无踪，却能操纵一切，它们蔑视规则，有时甚至还能凌驾于规律之上，将每个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娱乐圈也不例外。而我的手，就是其中的一双。
舞台上灯光灿烂，无数人渴望能成为道道光束照耀着的那一位，只可惜光圈太窄，能站的人实在不多，最后他们只能成为在舞台下挥舞荧光棒的一员。
我坐在谁也不会留意到的阴暗角落，静静看着台上一位当红女星的卖力表演，作为一个成功的造星专家，就必须忍耐住寂寞，甚至学会享受寂寞，不能让舞台的光束照到你分毫。
女星身上的布少得令人心疼，让人怀疑是否是人类的一种返祖现象，可粉丝喜欢，台下的观众欣赏，这种返祖现象才会得以贯彻和模仿，而且返得越来越彻底。
“这小妮子有前途，那里的弹性应该很好……”坐在我身旁的罗潇低声评价着。
罗潇是我的助手，办事利索，能力不错，只可惜他喜欢用下半shen去评价女人，一个女歌手是否有前途，对他而言，重要的身材和样貌，其余其次，所以我对这评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下面要颁的是年度最佳新人奖，他们是歌坛的未来……”主持人重新上台，说着一番毫无意义的对白，并开始邀请颁奖嘉宾。
我并没有改变坐姿，尽管露露有份角逐这个奖项，但她一定会获奖，并且是一定新人金奖，因为之前舞台下的交易已经决定了一切。
我比较在乎的是她临场的表现，真正的明星不是引人注目，而是令人难以忘怀。
虽然她只是我捧红过的明星里的其中之一，无论气质或是才艺都不算太过出众，但我还是希望她不要令我太过失望。
身旁的罗潇坐直了腰，瞎子都能看出他对露露的重视，况且我不是瞎子，所以我还看出他应该和露露有过一腿。
“金奖得主是……露露，我们美艳的露露小姐！”主持人力竭声嘶，台下也群声欢呼，甚至有些歌迷已经喜极而泣，偶像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他们的人生希望，偶像的胜利就是他们个人的胜利。
束束灯光照向了舞台下的前几排，露露紧紧捂紧了嘴，眼圈开始微微红了，离开自己的位置，先是回过头，对身后的万千观众深深一躬，才盈盈地向舞台上走去。
我紧紧地盯着附近的大荧屏，露露每一个表情都收进眼里。露露事先已经知道自己铁定拿金奖，她所要做的，就是将属于自己的戏份演好，不单要打动歌迷，还要娱乐观众，为未来的星途铺路。
“……我要感谢唱片监制钟哥，我要感谢我的经纪人阿锋……”露露在台上肆意表演，用闪闪的泪光来表现自己柔弱迷人的一面。
歌迷很享受这样的场景，观众也很喜欢这样的场景，举办方更喜欢这样的场景，这种命之为眼泪的东西，能提高收视率，能提高人气。
其实眼泪和汗水的化学成分是相同的，不过人们只接受前者，而很少承认后者。
“露露表演得不错呀，真是我见犹怜，哈，一定准备了很久，抽噎得真传神……”罗潇又开始低声评价着。
喜欢一个人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连虚伪的哭泣都是动人的。
而不喜欢一个人也有这么一个好处，这会令你更客观地去评价对方。
“表演得有点过火了，话也多了点，情绪激动中的人，逻辑思维也未免太清晰了，资深观众一眼看穿……”我很平淡地评论了几句，不过罗潇撇了撇嘴，显然对我的观点不以为然。
对此，我还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颁奖典礼，对于露露的造星计划，我要做的，到此为止了，将来的星光大道，由她自己走下去，由我旗下的经纪公司为她筹划，我再也不会插手分毫。
罗潇见我站了起来，问：“又要提前走了，不把露露的演唱看完？”
“不了，想出去走走……”
我喜欢准时，但也喜欢早退，很少能将一个颁奖典礼或是一场演唱会看完，因为我很容易审美疲劳，审美疲劳的时候我就会感到孤单。
在我看来，除了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一无所有。
换而言之，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只视乎于程度，现代人拼命地工作，一有时间停顿下来又拼命地娱乐，其实都是在逃避那份可怕的孤独感。
当你紧紧拥抱一个人，可以聆听到她的心跳，感觉到她的呼吸，那只能说明你正拥抱她，并非拥抱她的人生，没有人可以完全拥有另一个人，最大程度可以做到的，也仅仅是在咫尺距离，度过着各自的人生。
明星可以起到的作用，就是让人生多一点色彩，让心灵多一份寄托，减轻人生道路上的孤单。
蓝水晶体育馆外拥满了没有票的粉丝，他们看着头顶上的大荧光幕，正为各自的偶像欢呼呐喊着，颁奖典礼完毕，他们还会苦苦等候，只为见上自己偶像一面，就能欢欣鼓舞，假如还能拿到偶像签名，甚至握一握手的话，那大概当夜他们就无法成眠，几天都不愿意洗手了。
我挤出人群，走向停车场，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多看我一眼，尽管他们当中很多人的偶像都是我缔造出来的。
山是青山，水是绿水。
这里是祭祖的地方，父亲告诉我，人不能忘本，虽然我一直弄不明白祭奠逝者和忘本有什么直接联系，但我每年还是会来到这个地方，和另外几百位有着同样姓氏的男男女女，去拜祭早已回归星辰深处的祖先。
祭完祖先后，就是大家闹哄哄地共聚一堂，大吃大喝一番，再愉快分手告别。
现在我就坐在庭院一角，进行着大吃大喝这个过程，附近一桌的一位女士时刻引着我的关注，她算不上特别美丽，身段也仅仅中上水准，只因为她叫小芸，我的同行，另一家著名经纪人公司的幕后老板，另一个享受盛誉的造星专家。
我知道她也正关注着我，尽管我们都没有正眼看过对方。
同行间都有敌视心理，此言非虚，更何况我们这个特殊的行业，精英也就这么几个，而且她已经不止一次暗败在我心里，就像最近，我捧的露露拿到了新人金奖，而她捧的新人只拿到银奖。
表面上我们都很客客气气地说话，但一有机会，都竭尽所能地暗损对方。
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我们都会忘记对方和自己有着同一个祖先。
我很客观地想，她心里一定很恨我，就像周瑜仇恨诸葛亮那样。
果不其然，当我有一次上洗手间的时候，她就偷偷从后追了上来。
酒其实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可以令平常温文尔雅的君子变成流氓，也可以令大方得体的淑女变成泼妇。
我喝多了，相信她喝了更多。
我已经忘记我们如何将轻描淡写的嘲讽变成不着痕迹的对骂，最后又引领进我们相同的领域自夸，再相互比较一番。
我夸口任何人在手中，都能变成光芒夺目的巨星，她冷笑，她不以为然，她用嘴角的弧度来嘲讽我，这种不屑激怒了我，于是她就指了指外面的庭院，说是不是外面随便一个都可以，我说那是当然。
于是，便有了一个该死的赌约，一个我们将它命名为“星光大道”的赌约，赌注就是败者必须在这个圈子里，销声匿迹三年。
我发誓，如果在清醒的情况下，我绝对不会接受这个毫无胜算的赌约，事后想想，这件事说不定是她一早就策划好的，只等我上钩，为的就是打击我的自信，浪费我一年宝贵的时间，再令我沉寂三年。
这个赌约其实很简单，就是将一位名叫陈斌的农民改造成天皇巨星，在年终最重头戏的两大颁奖仪式里，他要成为影坛和歌坛的双料新人王。
在为期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完完全全改造出一个人。
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难度，但如果造星对象是陈斌的话，那实在难比登天！
陈斌坐在庭院的另一边，也不知小芸是如何把他发掘出来的，正是因为这一点，更支持我认为她早有预谋的想法。
他长相如果用平凡来形容，那是一种赞美，这种比农名还要农民的气质，让人仅仅远观，就能自然而然地嗅到牛粪般的大自然气息。
假如他是丑陋还好，丑陋能成为一种特色，能在改造下做出一种男人味和气质，最怕是平凡，像陈斌这种平凡到了极致的农民，以我在这一行这么多年的经验，就算是跑龙套的群众演员挑选，也得把他从其中筛选出去。
年轻，或许是他唯一的优势了。
毕竟拥有着共同的祖先，太过分的评价，不想多说了。
当时只记得我是苦着脸，去和他在酩酊中详谈，好不容易说服他走出农村，来城市投靠我，临别还怕他酒醒后反悔，借着酒意逼他立下毒誓，才肯放他走。
唉，只为一时之气，我这是何苦呢……
回过头来，就能看到小芸在人群中灿烂无比的微笑。是的，她没有理由不笑，换作是我，我一定笑得更加灿烂，因为没有比我更傻的对手了。
过度自信会变成自负，自负一定会付出代价。我已经开始领会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四月一日，愚人节，这也是陈斌来到城市的日子。
离两大颁奖典礼还有八个多月，一切都得抓紧时间。
我放下了手头上所有的造星计划，全力去应付这个该死的赌约，既然已经犯下错误，那就亡羊补牢，徐志摩说得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将成败看得轻松一点，或许还有助于天平倾向于成功的一边。
落地玻璃外的城市无比繁华，但我一听到门响声，立即转过大班椅，罗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劈头就问：“老大，你真打算捧他呀？”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他已经把陈斌给接回来了，我点头，很无所谓地说：“对，没错！”
“天啊，老大，没想到你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他那种田园气息未免太浓了吧，别说一线明星，甚至二线三线都没他份呀，我们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花多少钱都等于扔进海里！”罗潇在尽他助手的义务。
我装得很风清云淡地耸了耸肩，淡淡地说：“嗯，凡事都会有例外！”
罗潇皱了皱眉，低声问：“陈总，倒不如你告诉我，你捧他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上辈子欠他很多钱！”我很正经地告诉罗潇。
“别罗唆了，把他叫进来吧！”
陈斌神色羞涩地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几百尺的面积和超豪华的装修大概将他震慑住了，他很是手足无措，对于一个在农村了生活了半辈子的农民，城市一切都是新奇，来到我这里，更是一切都可望不可及。
但我要改变他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因为他的美梦才刚刚开始，我热情地站起来，把他邀请到专门泡茶的那组沙发坐下，又亲自为他泡了一壶上等的铁观音。
不过他仍是局促不安，那一对满是老茧的手也不知该放那里好，我继续用我的殷勤和亲切去融化他的不安，问候他旅途的状况，闲聊起那个从未细看过的家乡，更详细地打听他的底细。
他的话远没有那天喝醉的多，涩生生地说着，聊着。
终于，由他自己开始聊起正题：“陈大哥，那天你对俺说了很多，俺也想了很久，最后…最后想起发过誓，还是来了，你说俺能成为大明星，可是俺在家乡看电视，那些明星们个个长得比鲜花还要漂亮，俺长相实在不怎样，真的能行吗？”
“当然，你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但你一定听过谁谁，还有谁谁谁吧？”我数出了几个丑星的名字，保持着比佛祖还要温和的笑容，继续淳淳引导，“他们还不是照样红了？可见一个演员或是一个歌手，能红与否，并不单单靠外形，更重要的是个人气质和人格魅力！”
“个人气质和人格魅力？”陈斌喃喃念着这两个极少接触的词组，低声问，“陈大哥，你觉得俺具备有这两样东西吗？”
“有，当然！那是绝对的！”我说得斩钉截铁，政客发表演说时的语气也没我肯定。
“但是，你那天不是说因为我俩很投缘吗……”尽管他是在质疑我，但语气依旧是涩生生的。
“啊，是这样啊……那天是我喝多了。”我这次说得百分百是真话。
我不喜欢花言巧语，但为了打动自信心明显不足的他，我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描述着明星的伟大，这个职业寄托着千万平凡人的梦想，顺便又交代了我捧红过多少多少巨星，从未走眼的实际例子。
直说到那壶铁观音已经加了七次水，才说服他在员工合同书上签了字。
尽管我自诩精力过人，但面对这个明显过分自卑的农民，我也有点精疲力尽了。
“嗯，你觉得你最大的长处是什么？”
“种地呀，俺种地可是好手，俺地里的小麦一般比别家的地多收几斤……”
“咳咳……我是指娱乐方面，唱歌会吗？”
“会，可是俺唱得实在一般……”
“没关系，哼两句给我听听！”
“好……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大哥，你为啥老捏耳朵呢？”
“没事，有点不舒服，想上一下洗手间，真的没事，你继续唱……”
他说他唱歌只是一般，实在太褒奖自己了。
我的头越来越大了，这个造星计划的难度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我在门外吩咐罗潇，其余先别想，先要把陈斌的浓厚乡音修正，最起码要那个“俺”字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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