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不一定能解决面对的所有问题,但要解决一个问题,你就必须去面对它。
 
  陈斌正是我现在全神贯注去面对的问题。
 
  其实他优点很多,纯朴、善良、勤劳、尊敬老人、爱护动物,唯独缺乏我最需要的星味。
 
  每天的声乐辅导课过后,他都要找我谈心,他说:“俺发觉俺实在不是干这行的料,俺的嗓子快喊哑了,老师还是说不行,对了,俺还有点想家了,俺家的大黄该生崽子了……”
 
  罗罗嗦嗦一大堆,重点还是陈述他对这个行业的严重不适应,我几乎能听到他心底哀号声“你放俺一条生路吧,俺求你了!”
 
  他的自知之明让我头痛不已,他的话我也深表认同,他确实不是干这一行的料,但我可有赌约在身,尽管是一个酒后的赌约,但为了荣誉和自尊,我都必须执行到底。
 
  况且一向自问点石成金的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用一些捷径来帮助自己达到目的了。
 
  所以每次耐心听完他的倾诉,我便很和蔼,很语重心长地告诉他:“陈斌啊,你是这一行难得一见的人才啊,还没真正开始,便打算放弃,你不觉得可惜吗?这可是一种懦弱的行为呀!任何事情,都不是因为失败而结束,而是因为放弃而结束!”
 
  狼外婆哄小红帽也没我的声音甜美,所以他听得很感动,很有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架势。
 
  不要放弃,只有你不再尝试,失去勇气时,你的星途才算真正结束!这一类的话想必已经成为了每天在陈斌耳畔的主流声音。
 
  他咬牙切齿,仿佛是一头已经气喘吁吁,但仍努力耕作的老黄牛,坚持将每天的课程听完,坚持将每一个音发准,甚至下课以后仍使劲地去练习,半夜在梦中还会发出嘻嘻哼哼的声音。
 
  他的执着和认真我十分欣赏,但他的进步还是离我的要求很远很远,如果将这个距离实质化的话,那应该大概有冥王星到地球那么远。
 
  半个月已经过去,从今天开始,我将在他的课程里加插美学和演技基础训练。
 
  反正按部就班已经不能达到目的,干脆就将一些该学的皮毛一股脑塞给他,他能吸收多少算多少。
 
  美学老师是一位罕见的大美女,出于尊重,我带陈斌去洗了牙,毕竟他的牙齿黄得已经可以拿来做牙膏广告了——未用某某牙膏前的样子,还找来最专业的发型师为他设计了发型。
 
  当然,这一切他都明显的不习惯,尤其是那过分时髦的头型,令他手足无措到了极点,仿佛头上正匍匐着一只狰狞的大蜘蛛。
 
  他所能接受的极限就是二八分的大西装头,这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曾经流行一时的发型,面对他的满脸哀求,我点头说好,为他变化发型仅仅是测试他的心理接受能力,到最后,始终是最适合他的,才是最好的。
 
  发型师一边为他梳理西装头,一边偷看我,从头发到脚趾都写满了问号,因为他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陈斌是我现在重点培养的新人。
 
  我仍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原因,我也不打算说出来,因为那会成为行内的笑话。
 
  其实行内高层的小圈子里,最近已经流传开了这件事:造星专家陈云正全力栽培一个新人,罕见地投注进大量的精力,资深专家认为,这个新人一定具有极度非凡的魅力,色艺双绝,一旦暴露于公众,势必震动世界,造成轰动效应。
 
  只可惜认识我的都是行内的最资深人士,要不然我倒是很乐意看到他们在为陈斌造势,而且我也深信陈斌一登场势必对他们造成轰动效应,顺便把他们的眼镜也统统震落在地。
 
  美学老师是知情人,但她见到陈斌时并没有表露出震惊,只是看向了我,我能从其中看到了两个大大的问号,最近这段时间我已经熟悉了这个标点符号,甚至有点厌烦,所以我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介绍双方。
 
  没等陈斌进入状态,我就跑到外面去抽烟了,罗潇紧跟其后,低声说:“老大别灰心,我们起码令陈斌自我介绍时没用‘俺’这个字了!”
 
  “对啊,真是一个不错的进步!”我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现在轮到琪琪老师头痛了,最近我们作孽不少啊。”罗潇很是唏嘘地为我将烟点燃。
 
  确实,那几个相熟的声乐老师都不约而同地患上了偏头痛症。
 
  “我已经交代过,跳过理论,只挑重点的来教……当然,还有暂时保密!”我在吞云吐雾中为自己寻找一个释放的空间。
 
  “呵,那就对了,看,琪琪老师直接教她吻手礼了。”罗潇的头已经转回到课室里。
 
  我不禁也瞥了一眼,只见陈斌正毛手毛脚地抓过琪琪的纤纤玉手,勉强嘟起嘴,但老半天也不好意思印下去,最后欲言又止地抬头看着琪琪。这凝固的画面实在像是警讯的镜头——小心变态色狼诱惑幼女去看金鱼。
 
  我赶紧横移几步,可以避免尴尬时我避免尴尬,可以避免看到尴尬时,我也尽量避免看到。
 
  过程如何我不清楚,只知道课程结束后,琪琪用幽怨得令人心碎得眼神看着我,旁人瞧见肯定以为我欠她很多钱,所以我赶紧说,中午一起吃饭吧?
 
  餐厅,豪华的西餐厅,透过靠海的落地玻璃,能将浩瀚的大海一览无遗。
 
  在这里出入的消费人群都衣着光鲜,谈笑自若,也就是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当然,我们看起来也正是如此,除了陈斌。
 
  他很是局促不安的坐在位置上,目光不时往四处游离,想必他也注意到有不少人正暗暗注意他。
 
  琪琪作为他的礼仪老师,只好坐在他身边,低声告诉过他该怎么怎么坐,表现出怎样怎样的一种姿态。
 
  她以为仅仅是一个单独的约会,没想到我竟然把陈斌也带来,而我却把一切都想到了,还故意不包房间而坐大厅。
 
  特别的环境能锻炼陈斌的心智,况且还有个免费的老师在旁辅导。
 
  我对他说:“这里的人看起来很高尚,对吗?但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他们每一个人都将成为你的歌迷,影迷,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能为他们的生活带来更大的动力!”
 
  我的煽情能力在最近也有了质的提高。
 
  “我能行吗?”陈斌此时质疑的语气已经到了一个极致。
 
  “能不能行是一回事,但你必须有这个觉悟!”罗潇插言,一副老前辈的样子。
 
  我瞪了他一眼,对陈斌这类人,只能鼓励,不能激励。
 
  我赶紧说:“绝对,相信我!我保证!”
 
  看见陈斌眼种又一次露出知遇的神色,腰杆也重新挺直了,我回以微笑,我安慰别人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已经到了“空口说白话”的境界。
 
  这时,琪琪看向我的眼神里除了幽怨,还多了一份同情。
 
  我坦然接受,我理应得到同情。
 
  用餐的过程并不算顺利,陈斌拿刀叉的方法基本正确了,但应用起来是另一回事,罗潇把一盘牛肉锯完,他才刚好把第二块锯出的牛肉放进嘴里。
 
  汗水已经自他额角滴滴渗出,但他咬牙坚持,坚持把一小块一小块的牛肉锯出来,再慢慢放进自己的嘴巴里。
 
  看着这张纯朴的脸,忽然我觉得有点欣慰,最起码,这个农民韧性十足。
 
  演技课程。因为是他的第一节演技训练课,我还是来了,还提前叮嘱相关导师,专门挑重点的来教,基础教程,可省则省。
 
  我一脸严肃地坐在舞台下,看着舞台上的陈斌,在束束灯光的照射下,他做着种种怪脸,就是没有一种和指定的喜怒哀乐可以对应上的。
 
  两位资深导师一脸的无奈,但仍尽力教导。
 
  相信我不在场的话,他们的无奈就会转化成愤怒和嘲讽。我很佩服他们的涵养,如果换作是我站在他们的立场,说不定已经在咆哮了。
 
  其实这个圈子里,天分低的人着实不少,但像陈斌那样,竟然连一点天分都没有的,能站稳脚就实在太没天理了!
 
  罗潇被逗得哈哈大笑,我想我的面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我有点笑不出来了,而陈斌看过来的时候,我还要回以无限鼓励的目光,给予他信心和支持。
 
  我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大步走上舞台,改变一下这种单调的训练。
 
  “经过自己艰辛的努力,最后获得成功的时候,那种喜悦是无与伦比的。”我看了看仍处于茫然状态的陈斌,尽量生动的比喻着,“这好比辛勤了一年的农民,到了收割的时候,看着一望无垠的金黄麦田那种喜悦感。”
 
  一提到麦田和农民,陈斌很快就从茫然状态种挣脱了出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并努力进入到那种喜悦状态中。
 
  “下面我假设有一个颁奖仪式,而获奖者就是你,你上台领奖时,就将这种深切的喜悦感表现出来,好吗?”
 
  我淳淳引导下,陈斌用力地点了点头,似乎信心十足。
 
  我盯着陈斌的脸,朗声道:“今年的最佳新人就是,对,没错!就是他,陈斌,无与伦比的陈斌!有请——”
 
  陈斌迈开步子,气势汹汹地从台下往台上走来,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不用走这么快,要让四周的镜头捕抓到你的表情!
 
  “好了,看着台下,想像着台下的观众就是一片金黄色的稻田,多有成就感啊!”导师是聪明人,立即跟上我的思路,从旁指引。
 
  陈斌瞪着台下,尽力地想像着,终于,他慢慢地咧开了嘴,然后乐呵呵地傻笑了起来,还用力地猛抓着胳膊底。
 
  罗潇作为台下唯一的观众,那片金黄麦田的其中一根,又一次大笑了起来。
 
  在这一个刹那,我彻底无言了,多么没深度的表qing动作啊,其实陈斌的表演是称职的,不过仅仅是指他真的准备去收割稻田,而不是作为一个准备领奖的明星。
 
  难道我的比喻有问题吗?
 
  我有点恼羞成怒地指了指台下狂笑不已的罗潇,说,你上来!
 
  “嗯,你站在和陈斌相同的位置,表演一次给他看。”我指挥着。
 
  罗潇双手捂住了脸,当他把双手慢慢放下后,脸上嘲讽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他眼角渗出了泪水,但紧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掉落,脸上的肌肉微微地颤动着,很快,嘴角边又慢慢逸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他抬起紧握着的拳头擦了擦泪水,动情道:“我没想竟然能拿到奖,这是评委老师和观众对我的肯定,我要感谢……”
 
  “好了,没让你说对白!”我没好气地将他打断。
 
  “陈斌,你看明白了吗?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但他表演得很烂,我希望你能做得更好!”我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陈斌。
 
  陈斌抓了抓头,困惑道:“但是明明收获庄稼了,为何还要哭呢?”
 
  “这是喜极而泣的泪水,分外动人!”我想了想,又补充,“你想像自己的庄稼在饱遭蝗虫的侵害后,竟然还能丰收,天啊,多大的奇迹,于是就一边哭一边笑了。”
 
  “如果是那样,我只会更加开心,笑得更大声了。”陈斌很认真地和我探讨起来。
 
  “那你再想像眼看丰收时,结果蝗虫又来了,你能哭出来了吧?”我耐着性子继续引导,但已开始主次不分了。
 
  “那也不能哭呀,该赶紧为咱庄稼做工作!”
 
  “……”
 
  我忽然有了一种想揍人的冲动,罗潇深得我心,紧紧捂紧了嘴,硬是没发出半点笑声,两位专业导师无比同情地看着我,那目光仿佛是看着一位绝症病人。
 
  这时,预约好的丽霞进入了我的视线,稍稍缓解了一下沉闷至极点的气氛。
 
  丽霞是我几年前捧出的明星,现在已经是如日中天的超级红人,曾两度摘下了影后的桂冠,人气鼎盛。
 
  “云哥,那乡下小子就是你准备力捧的新人?”丽霞把我拉到了一边,满脸狐疑。
 
  “对,没错!”虽然我恨不得他是送外卖的,马上就走,但我还是我咬牙切齿的据实回答。
 
  “这个……下半年你说筹划一部空前的大制作,云哥,那个…男主角……该不会就是他吧?”丽霞用力地眨动着大眼睛,疑惑得就像一位充满求知欲的无邪少女。
 
  “嗯,你就是那部戏的女主角!”我看见丽霞微微张开了小嘴,明显流露出犹豫和不满时,赶紧补充,“绝对空前绝后的超大型制作,出动所有我能请得动的当红明星,电影的主题也不为商业服务,艺术题材,票房其次考虑!”
 
  丽霞好不容易点了点头,低声说:“云哥你既然吩咐了,我是肯定没问题的。但他……你这么大的投资,就为了捧他一个人啊?”
 
  圈中大多数人都玲珑剔透,丽霞也不例外,她马上把握到我的意图,话语种还隐隐流露出一份醋意,当年捧她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么大的动作。
 
  “云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丽霞见我满脸落寞,语气温柔了许多,“他也姓陈……该不会…是云哥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吧,可是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呀……”
 
  丽霞用剧本的思维方式去揣测,我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陈斌,那厮又在导师的指导下,在舞台上做着各种怪脸,我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不想多作言语了。
 
  丽霞仿佛明白了过来,甚是善解人意地拍了拍我肩膀,柔声安慰道:“遗传学里仍有许多不解之谜,云哥你别太难过了。”
 
  哈!我连解释的力气也没有了。
 
  在舞台上,好的对手能令你迅速进入角色,表演得更为出色。
 
  这就是我让丽霞来到这里的原因,这样一位佳人不单能令陈斌打起精神,对这个行业更感兴趣,还能让他感受舞台的魅力,表演的快乐。
 
  介绍他们相互认识后,我立即就为他们安排了一场对手戏,情节很简单,女主角要死了,男主角泣不成声,双方对白自由发挥。
 
  所有人都撤出了舞台,到台下成为观众,让丽霞引领陈斌在台上尽情表情。
 
  丽霞到底是影后,迅速进入状态,奄奄一息地倒在了陈斌的怀内,眼神凄怨迷离,难舍爱人的情怀化作淡淡的薄雾,铺在她眼眸之上。
 
  但这幅本该凄美的画面被陈斌破坏得体无全肤,他涨红了脸,急促的呼吸着,像一个怀春期待解决的少男多于像一个目睹爱人离去的深情男子。
 
  “其实这也难怪他,这样一个大美女睡在自己怀里,没有过份强烈的生理反应,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一件事情!”罗潇低声评价。
 
  我苦笑,但也不喊停,难得请来了丽霞,理当让陈斌尽情体验演技的精髓。
 
  丽霞胸脯起伏不定,一副随时宣布死亡的模样,艰难地说:“我要……我要走了,要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了……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她的演技确实已经达到一个高度,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理应迅速带对手入戏。
 
  但陈斌仍是涨红着脸,以近乎呆滞的目光盯着怀内的丽霞。
 
  “我的爱人……你没有话要对我说的吗?”这令丽霞不得不以垂危者的语调来提醒他,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了。
 
  “俺……俺……俺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一有空就去拜祭你!多烧点纸钱给你!”陈斌一紧张,连浓重的乡音都出来了,不过只有激动,没有悲伤。
 
  这样一来,不单我们笑了,连影后都笑场了。
 
  我忽然觉得,陈斌或许有做一个谐星的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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