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斌的到来，打乱了我的生活节拍，也为我的生活带来了久违了的乐趣，虽然这种乐趣有点畸形。

 

　　任何按部就班的培训计划，都可以因为他的特殊而颠覆。

 

　　这个造星计划已经进行了一个半月，陈斌的基础训练也要告一段落，尽管他进步的地方屈指可数，但我已经没时间等他慢慢成长了。

 

　　男儿本色，圈子里近几年最火爆的选秀节目。色者，可以理解为特色，姿色，甚或歧义为好色。这个节目用新颖的题材，用劲爆的现场气氛，适时还加点男人的眼泪作为点缀，迅速汇聚大量人气，在众多综艺节目里脱颖而出，成为收视的王者。

 

　　我已经很久没有利用过这类节目来造星了，毕竟选秀节目打造出来的明星，人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但对陈斌而言，必须得走捷径，所以我决定让他站到这个舞台上去。

 

　　车窗外的雨下得十分诗意，但我还是更喜欢阳光。

 

　　男儿本色的海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会场外排队的男儿们，一个个标新立异，打扮得花枝招展，连他们撑着的雨伞也是如此。

 

　　看起来，他们谈笑自若加镇定自如，和坐在我身旁的陈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冷气已经关到最小，他仍缩着脖子，双手环抱着上身，不时还不安地转头看看那长长的人龙，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学他们那样，加入到海选的角逐中去。

 

　　罗潇低声在他耳边强调着面试时的一些细节，他唯唯诺诺，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其实他是铁定通过海选的，但我希望他能表现得出位，因为他表演那段也铁定会加入到海选精华，向全世界播放。

 

　　电话响了，里面的线人告诉我，陈斌的牌号快到了。

 

　　“我再一次说，你记好了，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想走出乡村，到外面去看看，千万不要泄漏关于我的事情，明白了吗？”

 

　　“知道了，大哥！我真的能行吗？”车门已经打开，陈斌竟然打了冷战。

 

　　“行，绝对！去吧！”我自问我现在的微笑能感化苍生。

 

　　陈斌出了车子，披上一件漆黑的雨衣，畏畏缩缩地走向了会场，形象颇为猥亵。

 

　　罗潇笑道：“假如他以这个造型出现在深夜无人的大街，肯定会被警察抓回去！”

 

　　他见我不理会他，又补充说明：“因为人家肯定以为他是雨夜怪客，一看见少女就会猛地拉开雨衣，露出里面的真空，哈哈……”

 

　　我冻僵了……

 

　　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上墨镜，说：“我们也进去吧！”

 

　　我和他都有大报娱乐版的记者证，尽管我们没亲手写过娱乐方面的相关评论。

 

　　会场里面的几个候客大厅全是人，有人在专注地拨弄着只能用来哄小女生的吉他，有人在跳着动作龌龊的街舞，还有人在变魔术……真够乱七八糟，应有尽有。

 

　　比起外面，这里的气氛要凝重许多，毕竟马上就会轮到他们上场了。

 

　　考核场还算宽敞，几台摄影机正从不同的角度录影着，摄影机背后的墙壁边缘上，全站满了各个大报小报的记者。

 

　　一个左摇右晃，仿似抽筋，又像是发羊癫疯的前卫青年正在中央忘情狂舞。

 

　　雪白的评委桌后，三个评委故作专注地观看着，其中一个专心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猜他肯定已经在想着今天海选结束后，该找哪一位情人去轻松了。

 

　　现场导播隐蔽地举出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延时少许，适当点评”，我就知道这羊癫疯青年应该是有门子的，不然这么惨不忍睹的舞蹈，早就被“叮”走了。

 

　　又过了漫长的半分钟，那仿佛已经坏掉的终止铃终于“叮，叮，叮”的响起，羊癫疯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发病，满头大汗，也满怀希望地看向评委席。

 

　　“你十分具有舞蹈的天赋，跳舞时也很专注，能将人带进你舞蹈所表达的意境里，相当不错的特色……”一位宋姓评委侃侃而谈，废话连篇。

 

　　不过真难得站在我附近的小报记者竟然在认真记录，把这位表演时间相对颇长的羊癫疯当成可能性热门，罗潇对我做了一个要昏过去的姿势。

 

　　羊癫疯深深鞠躬，汗水四溅，说：“谢谢宋老师的点评……”

 

　　但令他失望的是，他没有获得直接晋级第二轮的直接通行证。

 

　　由此我也可以推断，他的门子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硬。

 

　　接下来是一个鬼哭神嚎的流浪歌手，才吼了两句就被宋老师给赶了下去。

 

　　再下来一个，便是陈斌了。

 

　　听到陈斌这个名字，以宋老师为首的几个评委立即改变了一下坐姿，他们能成为这么重量级节目的评委，都是这个圈子里的老油条了，这圈子的老油条们，都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

 

　　陈斌尽量昂首挺胸地走进了会场，但任何人都能从他的动作里读出紧张。

 

　　周围的记者都放下笔记本，紧紧地瞪着他，这样一个家伙，竟然敢来参加男儿本色的选拔，实在需要勇气啊！

 

　　老油条们都知道陈斌现在正是我全力捧着的新人，但初次见面，实在令他们震惊不少，要不是太多人在场，想必就可以看到评委老师们正满地拾着眼镜的碎片。

 

　　“俺……哦，不对，我…我是陈斌，”这个笨蛋，一到关键时候，乡音就汹涌而出。

 

　　罗潇半掩住脸，惨不忍睹。

 

　　“我知道大家都想调低我脸部的分辨率，甚至想把我立即format掉，但我的勇气让我站在这里！”陈斌慢慢进入状态，尽管说话还不算流利，但总算将背熟了的对白给念出来了。

 

　　这引来了一阵友善的笑声，评委们也不约而同地投来了嘉许的目光。

 

　　多少为陈斌带来了一点力量，他用力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是一个来自乡村的农民，在这里，为大家带来一首家乡的《田野》。”

 

　　他放声高歌，评委们全神贯注地细心恭听，导播暗示每一个摄影师应该提起点精神。

 

　　这确实是我和他家乡的老歌，代代相传，直到至今。

 

　　他唱得实在不怎样，但这首歌已经是他唱得最好的一首，也是最熟的一首，最重要的是，这种地方的民歌，听过的人实在不多，又全是用家乡话歌唱，好听与难听，全是见仁见智。

 

　　最起码，很有特色！

 

　　评委这几个老油条到底是收过我红包，一边聆听一边装得甚为欣赏地打着拍子，不时还交头接耳地点点头，似乎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陈斌，而是一个十分具有潜力的新星。

 

　　我听见站在附件某大报的娱记嘀咕了一句：“真有这么好吗？咋听都不怎么样呀……”

 

　　罗潇也听见了，所以他对此颇为愤怒，低声抗议：“他以为一个音都不走是件容易的事吗？“

 

　　宋姓评委似乎是意犹未尽地“叮”停了陈斌，评价道：“这首田野唱得十分有味道，虽然你声线并不算很好，但挑对了适合你自己的歌曲，让我们在聆听的过程中，仿佛真得看见了一片绿油油的田野，回到了那个久违了农村老家……”

 

　　他说得头头是道，旁边两个副评委赞同地点着头，陈斌涨红了脸，激动得一塌糊涂，因为他并不知道我和他们的台下交易，还以为真如他们所讲，自己唱得实在是到了可以创造出意境的境界了。

 

　　到底是资深的音乐评论家呀，说出来的话效果就是不一样，我可以从陈斌微微颤抖的肩膀里看出，他的自信指数正直线上升。

 

　　摄影师将这一切忠实记录下来，导播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向我打出一个一切OK的姿势。

 

　　陈斌并没有获得直接通行证，这也是我的意思，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况且陈斌这棵木，可是连根都没长出来的……

 

　　“老大，今天的海选精华部分，将于今晚7点半播出，八点半结束。”

 

　　“那好，找人到时打电话，恰当表示对这位农民的兴趣，咨询他有没有机会进入第二轮选拔，再找几个枪手到网络上去发表几篇文章，主要就说关于今年有一个刚走出农村的农民前来参赛，表现得颇为抢眼，以一首家乡民谣引来评委一片好评，说不定将成为一个个性化的农民偶像。然后叫他们再发表几篇观点相反的文章，大意就说陈斌这傻乎乎的农民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农村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跑来选秀虽然勇气可嘉，但事实却是自取欺辱，滚回农村去吧，免得污染城市！”

 

　　“哈，好！”

 

　　“报纸方面，也要找自己人去恰当提及一下陈斌，不要太过火，让观众对这个名字留下印象就够了，电台方面……”

 

　　我吩咐着罗潇该如何如何去筹备初期炒作，罗潇心领神会，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这时，陈斌带着兴奋的情绪回到了车上，话明显比平常多了，以十分具体的陈述方式，向我们细细叙说着整个过程，说到充满智慧的宋老师夸奖他的时候，他的脸兴奋得散发出幸福和自豪的光彩。

 

　　我微笑聆听着，既没有告诉他当时我也在里面观看，更没有告诉他这个圈子里存在的任何黑幕。

 

　　他能增加自信，获得成就感，那是好事。

 

　　世界上大多娱乐新闻都是炒作出来的。

 

　　在网络上，枪手们的文章激起了千层怒浪，占据了各大网站娱乐论坛的半壁江山。

 

　　正面观点和反面观点都有相当的拥护者，无数的网民参与进了这场笔战中。

 

　　很多人开始只是好奇去看看这些相关帖子，也只是为了好玩而留言几句。

 

　　但有心人从其中操控，偷换概念，误导思维，笔战的内容迅速升级，很快已经从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民是否该参加选秀，升级到城市和农村的矛盾问题，城市人和农民的矛盾问题。

 

　　于是，这些帖子已经不单是娱乐版的事情，短短几天里，迅速蔓延至政治版，经济版，甚至是教育版。

 

　　专家称这次网络罕见的大规模笔战，为后现代经济形态反思，命名为“陈斌论战事件”。

 

　　一个星期后，除了仍在讨论最热门的话题外，有人开始发表一些不太相关却又擦边的帖子，全是和陈斌相关的信息，譬如说，关于那首见仁见智的民谣好像是在哪个哪个家乡听过呀，好好听哦，又譬如说，陈斌其人其实笑起来也挺迷人的等等无厘头的东西。

 

　　最无厘头的得数罗潇发表的那篇《我是陈斌的邻居》，里面细说陈斌生平，说从小就看出这娃儿有出息，会出名！小时候他爸把他名字改作陈世美，当时他爸挺得意的，说一听就是个有文化的名字，可是后来城市里的远方亲戚来了，才指出这名字的严重缺陷，告诉他爸，名字本身没什么问题，可是历史上曾有一个恶名昭著的坏蛋用过，那就是大大有问题了，这好比秦桧用过‘桧’字作名字后，千古无人再用‘桧’字来当名字了！所以，陈斌这才改名变成陈斌……”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是在胡扯，但陈斌是近期的热门名字，这篇无厘头的东西迅速流传开了，不少好事者还争相模仿，写出类似风格的《我是陈斌的二伯》，《我是陈斌的同桌》等等令人喷饭的搞笑帖。

 

　　陈斌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在网络上一夜成名，名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呈阶梯式的直线上扬。

 

　　不少大报大电视台还专门开专栏关注讨论过“陈斌事件”。

 

　　能造出这么大的轰动效应，实在是我始料未及，同时也不无得意，免费的宣传，自然是越多越好。

 

　　在这段时间里，我意外地接到了小芸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冷嘲热讽地祝贺着我，我也同样的方式接受了她的祝贺。

 

　　我心里警惕自己，这个女人敢和自己这样豪赌，就不能低估她的胆量。

 

　　一帆风顺的时候就得多注意风平浪静的海洋，不幸往往发生在最幸运的时候，这是铁达尼号留给后人最深刻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