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山的那边(第2/6页)

“宫操子的《苹果之歌》?还有《爱与扭夺》?”品子说了舞蹈的名字。

《苹果之歌》是伴随诗的朗诵,跳起潘潘女郎舞。《爱与扭夺》是复员军人的群舞,男演员穿着褪了色的、汗迹斑斑的士兵服或白衬衫黑裤子,女演员穿连衣裙翩翩起舞。

这在古典芭蕾舞里几乎不可能出现,逼真地加入了战后现实生活的形象。这种舞蹈品子以前看过,现在记忆犹新。

“战前跳得好的演员何止宫操子一人呢。妈妈也跳吧。”

“跳跳试试吧。”

波子也这样回答。

六点开演,她们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波子避人眼目似的,坐在席位上一动不动。今晚的座位也是在二楼。

品子谈了四个女学生的事。

“是吗?四个人约好一起?”波子微微一笑,“不过,在这些女学生这么大的时候,品子你已经在舞台上跳得很好了。”

“噢。”

“最近也有四五岁的孩子来妈妈这里,说是想来学舞,想当芭蕾舞女演员。这不是孩子的意志,而是孩子的母亲希望这样做。有的孩子四五岁就开始学日本舞蹈,西方舞蹈也有这种情况,但我拒收了。我说至少要让孩子上完小学再来。然而,我不能笑话那位母亲。因为品子你生下来,妈妈就想让你学舞蹈了。这不是孩子的意志……”

“是孩子的意志呀。我四五岁就已经想跳舞了。”

“妈妈当时还在跳舞,舞蹈也会把这样的小孩子……”波子将手掌放在膝前,说,“因为我牵着你的手,带你去了。”

演奏器乐的神童似乎也是由父母培养出来的。尤其是日本的表演艺术,有师家、流派、艺名、父传子等甚多规矩,孩子仿佛被紧紧地拴在命运上。

有时波子也试着把品子和自己的事放到这种角度来思考。

“这么小就……”

这回是品子把手放在前面,说:

“我希望也能像妈妈那样舞蹈呢。母女在舞台上双双出现,我高兴极了。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妈妈,您再跳吧。”

“是啊。趁妈还能跳,在舞台上给品子当个配角吧。”

昨天,沼田曾建议举办春季表演会。

然而,这笔费用怎么办呢?波子如今没有什么依靠。竹原的形象仍留在她的心中,她担心事情会同竹原联系在一起。

“女学生们来了吗,我去找找看吧。我说技巧不同,让她们回去,她们说可以作参考。真令人吃惊啊。”

品子站起来走了。开幕铃响,她又折了回来。

“她们好像回家了。也许在三楼的座位上。”

前面有短短的舞蹈,《普罗米修斯之火》是第三部分。

那是由菊冈久利编舞,伊福部昭作曲,东宝交响乐团演奏的。

这是一出四场舞剧,描写希腊神话里的普罗米修斯。从序幕的群舞起,就和古典芭蕾舞不同,品子入迷了。

“哎呀,裙子是相连的哩。”品子吃惊地说。

揭开序幕,大约十个女演员翩翩起舞,她们的裙子是连成一片的。是由几个人钻在裙子里跳的舞。她们像汹涌的波涛,起伏翻滚,一忽儿扩展,一忽儿回旋,色彩暗淡的裙子仿佛是前奏的象征。

第一场是没有持火的人暗黑的群舞。第二场是普罗米修斯用干枯芦苇偷引太阳的火。第三场是接受火种的人们欢天喜地的群舞。

偷引火种给予人类的普罗米修斯,在终场的第四场中,被牢固的铁链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绝壁上。

第三场的火舞,是这个舞剧的高潮。

黑暗的舞台正面,熊熊燃烧着普罗米修斯之火。这火种从人类的手里一个接一个传播开去。接受火种的人群立即挤满了舞台,跳起火种舞。五六十个女演员再加上男演员,人人手里都举着燃烧的火种,兴高采烈地跳起来。火焰把舞台照得一片明亮。

波子和品子都感到舞台上的火仿佛也在自己的心中燃烧开来。

演员的衣裳都很朴素,微暗的舞台上,赤裸的手脚的舞蹈动作显得格外新鲜生动。

这神话舞蹈中的火意味着什么呢?普罗米修斯意味着什么呢?

演出结束后,品子追逐着留在脑子里的舞蹈,这样思考起来。她觉得似乎包含着各种意思。

“跳起人类的火种舞,下一场便是普罗米修斯被锁在山岩上啊。”品子对波子说,“他的肉、肝脏被黑鹫啄食……”

“是啊。由四场构成,安排得很紧凑。场面与场面的转换也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

她们俩慢步走出剧场。

四个女学生等候着品子。

“哎呀,你们来了?”品子望了望少女们,“我刚才找你们,没找着,我还以为你们回家了。”

“我们在三楼。”

“哦?有意思吗?”

“嗯,好极了,是吧?”一个少女探询另一个伙伴的意见,“不过,有点令人不快,有些地方还使人害怕呢。”

“哦,你们快点回家吧。”

可是,少女们还是跟随在品子后头。

“还有个舞蹈家坐在三楼的席位上。”

“舞蹈家?是谁?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香山。”

那少女又探询似的望了一眼另一个伙伴。

“香山?……”

品子停住了脚步。

“你怎么知道他叫香山呢?”

品子转过身盯着少女。

“我们旁边的人说的呀。说是香山来了……那是香山吧……”

“哦?”品子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个说香山来了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说话的人?我没有留意看,是个四十开外的男子。”

“你看到那个叫香山的人了吗?”

“噢,看到了。”

“是吗?”

品子胸口憋得难受。

“旁边的人看见那个叫香山的,就说了些什么,我们也只是望了一下那边。”

“那人说了什么呢?”

“香山是舞蹈家吧?”少女询问似的望了望品子,“好像是谈论他的舞蹈,说现在不知他怎么样。他告别了舞台,实在可惜……”

十三四岁的女学生们不熟悉香山。战后香山不跳舞,完全被埋没了。

香山出现在帝国剧场的三楼上,这似乎令人难以置信。品子冲着波子说:

“真的会是香山先生吗?”

“也许是吧。”

“香山先生会来看《普罗米修斯之火》吗?”品子说。

品子的声音变得深沉,好像不是在探询波子,而是询问自己。“他在三楼……可能是不愿意被人发现吧?”

“可能吧。”

“即使销声匿迹也想看舞蹈,香山先生心情起变化了吗?大概是特地从伊豆赶来的吧?”

“谁知道呢?或许是有什么事到东京来,顺便来看看。或许只是在什么地方看见了《普罗米修斯之火》的广告,顺便来瞧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