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都会情调(第3/6页)

“广结善缘?”

“到村户中,少爷。例如为卧床不起者读书、与病弱者聊天解闷,等等。我们只能期望此举能有所收获。”

“嗯,大概吧。”我不大有信心,“天啊,我要是病人,可绝对不乐意有炳哥这么个神经病跑到我床边来鬼扯。”

“此计的确并非万无一失,少爷。”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一直没有炳哥的消息。我琢磨着他大概发现情况无以为继,拱手认输了。圣诞节不久前的一天晚上,我在使馆俱乐部跳完舞返回公寓,此时天色已经不早。自晚饭后我舞步基本就没停下,一直跳到凌晨两点,大感疲惫,这才觉得该上床歇息了。等我摇摇晃晃地进了卧室打开灯,却发现枕头上赫然是炳哥那副丑恶嘴脸。我此时的懊恼之情什么的自不必言。这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就这么躺在我的床上,睡得跟婴儿一样,梦中犹自挂着幸福的笑。

真是欺人太甚!咱们伍斯特向来秉承中世纪的好客作风,但是,看到自己的床被别人侵占,那也有点不像话吧?我一只鞋飞过去,炳哥腾地坐起身,迷迷糊糊地嚷:“怎么了怎么了?”

“你干吗占着我的床?”我问。

“哦,嗨,伯弟!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你怎么会睡在我的床上?”

“我来城里办点公事,借宿一晚。”

“那没问题,但你干吗睡我的床?”

“该死,伯弟,”炳哥大发牢骚,“就一张破床,至于揪住不放吗?客房不是还有一张床吗?我亲眼看着吉夫斯铺好的。我知道他是给我准备的,不过我也知道你最懂得待客之道,所以就直接睡你这张了。我说,伯弟老兄,”炳哥明显不想再谈寝室分配的问题,“我看见了曙光。”

“嗯,这会儿都三点了。”

“笨蛋,我是打个比方。我是说我看到了希望,关于玛丽·伯吉斯,知道吧。快坐下,我跟你仔细讲讲。”

“不要,我要睡觉去。”

“首先呢,”炳哥舒舒服服地倚着我的枕头,大大方方地从我的香烟匣里拿了一支烟,“我要再次衷心感谢老好的吉夫斯。所罗门王在世啊。当时跑去找他求助那会儿,我简直是一团糟。但他一来就有了主意,让我——这么说可是经过深思熟虑、且秉持着保守谨慎的态度——踏上康庄大道。他大概跟你说了吧?我要收复失地,最好的办法是广结善缘。伯弟老兄。”炳哥动情地说,“这两个星期我忙着给病人送温暖,要是我有个兄弟此刻重病不起,你这会儿用担架把他抬到我面前,老天,我准一个砖头飞过去。但话说回来,虽然我累得不成人样,但这个策略其效如神。才过了一星期,她对我的态度就明显软化,在大街上遇见,又开始对我颔首致意了。前几天在牧师宅前遇见,她甚至对我笑了一笑,那种圣人般的莞尔一笑,知道吧?昨天呢——我说,你还记得那个助理牧师吧,那个大长鼻子?”

“我当然记得,你的情敌嘛。”

“情敌?”炳哥讶异地扬起眉毛,“唔,这,也许一度勉强算是吧。虽然和事实很有点出入。”

“是吗?”这白痴一副志得意满的丑陋嘴脸,叫我气不打一处来,“那,让我来告诉你,我可是听说,特维村里的‘牛马’酒馆,还有远至下宾利附近的村落,押助理牧师输的行情是赢7赔1,但根本没人下注。”

炳哥猛然一惊,烟灰撒了我一床。

“打赌!”他目瞪口呆,“打赌!你是说,他们在赌我们圣洁的、崇高的……嘿,该死!难道他们一点廉耻、一点尊重都没有吗?这群卑鄙肮脏的贪婪鬼,真的什么都不肯放过?不知道,”炳哥若有所思,“我怎么能想个法子把这赢7赔1的钱弄到手?赢7赔1!这价钱!你知道庄家是谁吗?唉,算了,估计成不了。嘿,传出去也不好。”

“你也太自信了。”我说,“我一直以为温纳姆……”

“嗨,我才不担心他呢,”炳哥说,“我正要告诉你。温纳姆得了腮腺炎,好几个星期都没法出门活动了。这当然是好消息,但还不止如此呢。是这样的,本来是他负责编排村小学圣诞演出,现在换成我啦。我昨天晚上去找赫彭斯托尔,成功拿下任务。你知道这其中的含义。这就是说,我将成为全村的核心人物,整整三个星期,我都会是大家心心念念的对象。人人崇拜我、巴结我,知道吧?这自然会给玛丽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会看到,我有能力成就一番大事,我有的是真材实料。或许我过去在她眼里只是一只绣花枕头,这下我会让她知道,其实我——”

“嘿,行了,饶了我吧!”

“这圣诞演出可是件大事,知道吗?赫彭斯托尔很以为己任。附近的要人全部会出席,乡绅也会带着全家莅临。伯弟好小子,这可是我的大好机会,我得趁机大展拳脚。当然,这事不是我从头负责的,多少有点碍事。你信吗?那个资质平平的榆木脑袋助理牧师找了一本五十年前出版的童书,打算排一出童话剧给大伙看。里边半句笑话、一个包袱也没有。重新排是不可能了,不过我可以添点流行元素。我打算给他们写几首好曲子,保准生色不少。”

“你哪会写呀?”

“唔,刚才说写呢,其实是‘窃’。我进城为的就是这个。今天晚上我去看了《抱一抱!》,‘帕拉丁’那场滑稽歌舞剧。全是好东西呀。当然了,特维村礼堂不可能弄出像样的特效,一来没布景,二来合唱团根本只有一群傻不拉几的毛头小子,从九岁到十四岁不等。不过我觉着有门儿。你看过《抱一抱!》没有?”

“看过,两次。”

“嗯,第一幕内容不错,所有的曲子都可以照搬。然后‘宫殿’还有一场演出,明天走之前我可以赶下午场。里面肯定有不少好玩意儿。你就放心吧,我的东西准能一炮而红。看我的,老兄,全看我的。好了,亲爱的老朋友,”炳哥惬意地缩进被窝里,“你不能让我陪你聊一晚上啊。你们整天无所事事的是无所谓了,我可是大忙人。晚安,老弟。轻点带上门,记得关灯。十点左右开早饭,是吧?好嘞。晚安。”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我一直没见到炳哥的面,他仿佛化作一道“画外音”,动不动就给我打长途电话,跟我讨论排练中的各种状况,问我的意见。终于有一天,他早上八点把我吵醒,问我《圣诞快乐!》这个剧名好不好。我当时就直话直说,他不能再这么折腾我了,那往后他果然消停了一阵,几乎淡出了我的生活。这天下午,我回公寓换衣服吃晚饭,看见吉夫斯正在审视扶手椅背上铺开的一张类似巨幅海报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