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都会情调(第4/6页)

“老天爷,吉夫斯!”我那天精神不大好,被这场面吓得不轻。

“什么玩意儿?”

“是利透先生送来的,少爷,叫我提醒少爷过目。”

“嘿,还真够醒目的。”

我又看了一眼,果然叫人过目不忘。这玩意儿有两米长,文字还大部分是用鲜红色的墨水写成的。

内容如下:

特维村礼堂 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五

理查德·利透 倾情巨献

全新原创滑稽歌舞剧

呦哦,特维!

原著:理查德·利透

作词:理查德·利透

作曲:理查德·利透

特维少年合唱团全套班底打造

舞台效果:理查德·利透

制作人:理查德·利透

“你怎么想,吉夫斯?”我问。

“坦白说,少爷,我有些疑虑。我认为利透先生本该继续按我的建议,专注在村中广结善缘。”

“你觉着会搞砸?”

“我不敢妄自揣测,少爷,但据我的个人经验,伦敦观众所喜闻乐见的,未必符合乡下居民的心智口味。大都市的情调在外省看来有时显得怪趣荒诞。”

“我是不是应该过去瞧瞧这破玩意儿?”

“我想少爷如若不到场,会伤害利透先生的感情。”

特维村礼堂面积不大,散发着一股苹果味。23号晚上我赶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我算计好了快开场才到,这种狂欢会我体验过一两次,不想到得太早摊上前排的座位,万一情况不妙,那很不利于中途悄悄退场,溜出去享受户外的空气。还算幸运,我在礼堂后排门口处占据了一个战略位置。

从我站的地方,可以将观众尽收眼底。类似的场合总是一样,前几排都被要人占了,其中包括乡绅一家,一家之主是一位紫红面孔、一把白胡子的正派的老先生,此外就是当地牧师团,大概还有几十位显赫的赞助人。后面那黑压压的一片就是所谓的中下层阶级了。再往后,也就是我所处的这片位置,社会地位可谓唰地降到最低,这边集结的差不多全是“刺头儿”,这帮人出席倒不是出于对戏剧事业的热爱,主要是因为演出结束后提供免费茶点。总而言之,礼堂可谓是特维生活与思潮的典型代表。要人们窃窃私语,怡然自得,中下层群体坐得笔直,好像刚被浆洗过,而刺头儿们一边捏坚果一边讲三流的乡下俏皮话,以此打发时间。玛丽·伯吉斯正在台上弹华尔兹,温纳姆助理牧师站在她旁边,看样子是痊愈了。礼堂内的温度我估计怎么也得有52摄氏度吧。

我觉得肋下被人狠狠戳了一下,转身一看,是施特格斯。

“嗨!”他说,“我不知道你也来了。”

我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咱们伍斯特敷衍几句还是会的。我挤了个浅笑。

“啊,是。”我说,“炳哥希望我赶过来看他的演出。”

“听说他下了不少功夫呢。”施特格斯说,“特效什么的。”

“好像是。”

“当然啦,这事对他相当重要,是吧?他跟你说了那位小姐的事吧?”

“是。我还听说你定了7赔1的注赌他输。”我盯着这个祸害,眼神凌厉。

他抖也没抖一下。

“小赌一下,调剂一下枯燥的乡下生活嘛。”他说,“不过你弄错了。7赔1是村里的行情。要是你想投资,我可以开出更好的条件。100赔8,最低押十镑,怎么样?”

“老天!这价你也敢出?”

“是啊。莫名地,”施特格斯沉思着说,“我有种预感,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好像今天晚上要出什么岔子。你也知道利透这个人,碰什么什么遭殃。我预感他这场演出要搞砸。当然,要是真砸了,人家小姐对他的印象一定大打折扣,而他的基础本来就不牢靠。”

“你是不是要搞破坏?”我厉声问。

“我!”施特格斯说,“这,我能做什么呀?等会儿,我得去找个人说点事。”

他一溜烟走了,我心中一阵忐忑。我从他的眼里就看得出,他准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我想应该提醒一下炳哥。可惜没时间了,我又不知道他在哪儿。施特格斯刚一走开,幕布就升起来了。

演出前半场,炳哥除了充当提词员,基本看不出戏里有他的心思。一开场不过就是那种奇奇怪怪的圣诞故事情节,从《十二个儿童短剧》之类的书里扒下来的。小演员们和往常一样,乱七八糟地念一通废话,这群榆木脑袋偶尔忘了词,幕后就会传来炳哥雷鸣般的声音。在座的观众也按照惯例,渐渐进入了麻木状态,这时炳哥的第一段改编曲目开始了。就是那个谁来着在“宫殿”的滑稽剧里唱的那段——我要是哼出调子你准知道,可惜我老是记不住那破玩意儿。在“宫殿”里这段总要返场三次,这会儿反响也不错,即便那小演员尖着嗓子,还不住地走调,像岩羚羊跳峭壁似的忽高忽低。就连刺头儿们也很乐呵。第二段副歌唱完,全场齐声喊“再来一遍”,于是那个孩子深吸一口气,又亮开了磨刀般的歌喉。

就在此时,灯光骤然熄灭了。

我这辈子好像还没经历过如此突然如此惊心的灾难。灯光没有忽明忽灭,而是直接灭了。礼堂里一团漆黑。

当然,这种状况一出现就打破了咒语。有人开始喊退场方向,刺头儿们蹬蹬跺着地板,准备好好乐一乐。而炳哥呢,自然免不了要展示其笨蛋的本色。他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女士们先生们,灯光出了一点问题——”

刺头儿们得到这条内部消息立刻乐不可支,好像听到了冲锋的口号。约莫过了五分钟,灯又亮了起来,演出继续进行。

演了十分钟,观众终于重新陷入了昏迷状态,他们好歹安静下来,演出得以顺利进行。这时一个长得像比目鱼似的小男孩慢吞吞地挪到幕布前——之前那场戏大概是讲许愿指环还是仙女的诅咒什么的,剧情惨不忍睹,然后幕布就落下了——开始唱《抱一抱!》里面乔治那谁唱的那首歌。你肯定知道的,就是“姑娘们,永远要听妈妈的话!”那段,并且每次都会示意观众齐唱副歌。这支歌谣很有点妙语双关,我常常一边泡澡一边纵情高歌,但绝对——除了炳哥这种没大脑的傻瓜意识不到——绝对不适合村礼堂的儿童圣诞表演。从第一段副歌一开始,大部分观众就僵硬地坐直了身子,不住地扇风;弹钢琴的伯吉斯小姐有点目瞪口呆,只是机械地移动手指;她身边的助理牧师脸别向一边,不胜其苦的样子;只有刺头儿们叫好不迭。

那孩子唱完第二段副歌就住了口,开始怯怯地向舞台侧面挪动。这时插入了一段简短的对白,内容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