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4/4页)

救护车停了下来,乔治一跃而起,佝偻着身子,以免撞到车顶。

“我们到了,爱丽丝。你感觉怎么样?刚才你好像一直在沉思。”

他推动手柄,打开了救护车的后门,阳光一瞬间倾泻进来,弄得她睁不开眼睛。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爱丽丝说。

“凯文。”乔治带着歉意回答道,仿佛他知道这个答案会令人失望。

伊丽莎白给霍奇斯医生的家庭作业

霍奇斯医生,事实上,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我有时候会变得有些急躁,我很不好意思地承认这一点。所谓急躁,也不是火急火燎的那种,但是整个人会像打了鸡血一样,肾上腺素直线上升。当灯光暗去,台下的学员安静下来以后,只有我一个人独自站在台上,莱拉会非常严肃地给我一个“准备好了”的信号,仿佛我们是在NASA准备航天发射。聚光灯就像阳光一样,照在我的脸上。我能听到的,只有玻璃水杯的叮当声,其中或许还夹杂着一两声出于礼貌而尽量压低的咳嗽声。我喜欢置身于酒店的多功能大厅,感受这种干净清爽、严肃认真的氛围,以及扑面而来的空调冷气。它能让我的头脑变清醒。当我说话的时候,麦克风能使我的声音变平顺,给人以权威的感觉。

但是话又说回来,有些时候,我走上讲台,感觉脖子后面就像是有沉重的压力,压得我垂头驼背,就像个丑陋干瘪的老太婆一样。我恨不得把嘴巴凑近麦克风,对大家说:“女士们、先生们,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你们看起来都像是心地善良的人,所以行行好吧,告诉我,你们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其实,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这样做的意义,是在帮助我们偿还房贷。他们每个人都在为我们的食品杂货、水电、信用卡做贡献。正因为他们支付了高额的学费,我才能来医院接受注射,你们才能穿上肥大难看的白大褂,上次那位麻醉师才会带着无辜的小眼神看着我,拉着我的手说:“睡吧,亲爱的。”好吧,我跑题了。是你叫我跑题的。你要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聊。你看起来总是彬彬有礼,善于倾听,但是说不定有些时候,你也会迷茫,你看见我走进你的办公室,一副无助的样子,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倾诉我生活中的所有可悲之处,你会恨不得想把手肘支在办公桌上,托着下巴说:“伊丽莎白,你对我说这些,有意义吗?”然后你就会想起,我这样做,是在帮忙支付你的信用卡、房贷、食品杂货账单……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

前几天,你提到,虚无感是抑郁症的表现,但是你看,我没有抑郁症,因为我确实看得到人生的意义。金钱就是意义。

我挂掉简的电话以后,手机立马又响了起来(估计是她吧,她可能以为通话是不小心断掉的)。铃声还没停,我就直接关机了。一个男人从我身边经过,他说:“有的时候,你真的会好奇,要是没有这些狗屁玩意,我们的生活会不会更好!”我说:“太他妈对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说过“太他妈对了”,这句话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了。我觉得挺好的。下次就诊的时候,我可能会说这句话,看看会不会吓你一跳。)他说:“顺便,恭喜你。这类研习班我上过很多次,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讲得像你这么好。”

他这是在跟我调情。这种情况时有发生。肯定是因为麦克风和明亮的灯光对我的个人形象起到了美化效果。这很有意思,因为我一直觉得,对于任何男人来说,我早已年老色衰。我感觉自己就像一颗干杏仁。对,没错。霍奇斯医生,我是一颗干杏仁。不是那种软嫩多汁的鲜果,而是坚硬无比、干瘪无味的干杏仁,吃起来会硌得你下巴疼。

我深吸了几口醒脑的空调冷气,将麦克风重新别到夹克上。眼看着就要回到讲台上,我兴奋不已,以至于真的颤抖了起来。霍奇斯医生,我感觉自己今天下午精神错乱了一小会儿。我们可以在下一次就诊时讨论这个问题。

或许,暂时的精神错乱只是一个借口,目的就是为了给不可原谅的行为开脱。或许我太羞于告诉你,有人好心打电话给我,说我唯一的妹妹出了事,可是我的反应却是挂断了她的电话。我对自己的形象做了包装,以便展示给你看。我想表现出精神不健全的样子,以便你对症下药。但是与此同时,霍奇斯医生,我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一个精神不健全的好人。

我就像摇滚明星一样,大踏步地走上了讲台——我开始激情澎湃地谈论“展望未来”的话题。我让整个课堂充满了欢笑,我让学员们争先恐后地大声回答问题。但是在我们展望未来的过程中,我始终在想我的妹妹。

当时我琢磨着,头部受伤可能会很严重。我寻思着,尼克走了,照顾爱丽丝确实不应该是简的责任。

最后我想到了:1998年,爱丽丝还怀着麦迪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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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枯草热又称花粉症,是一种因吸入外界花粉抗原而引起的春夏季过敏性疾病,在欧美等发达国家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