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3/4页)

爱丽丝说:“没有啊,不止这一件。你昨晚打壁球的时候,我拿了一大堆衣服出去洗。”他们那个时候还没有买洗衣机,平常都是把脏衣服送去街角的洗衣店。尼克把那片被砸扁的吐司从脸上揭下来,说道:“你没骗我吧。”她说:“没有。”他越过一罐罐油漆,爬了过来,双手捧着她的脸,给了她一个良久的、温柔的带着花生酱味的吻。

但是,这不是今天早上的事。它发生在几个月前,或者几个星期前,反正不在今天。现在厨房已经装修好了。况且,那个时候她也没有怀孕,还没有忌喝咖啡。

有一段时间,他们一连好些天都在追求健康的饮食方式,早餐就吃酸奶和水果。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种健康的饮食方式并没有保持太久,虽然他们一开始热情很高。

有时候,尼克出差了,爱丽丝一个人吃早餐。每到这时,她就会坐在床上,一边咀嚼着吐司,一边细细品味着思念他的浪漫情怀,仿佛他是一名水手或者军人,而她在深闺等待良人归来。这就好比你在等着吃大餐的时候,享受忍饥挨饿的感觉。

有一次吃早餐时,他们吵了一架——两个人都面目狰狞,眼睛好像在喷火,砰砰地摔门——就是因为家里没有牛奶了。那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肯定不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她还记得他们是怎么和好的。当天晚上,他们去看了尼克的小妹妹在一部又臭又长的后现代戏剧里饰演的一个小角色。他们都看不懂这部戏剧想要表达什么。“顺便说一句,我原谅你了。”尼克斜靠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她小声回应道:“搞没搞错,是我原谅你好不好。”坐在前面的一个女人转过身来,轻声抗议道:“嘘!你们两个!”那神情俨然一个愤怒的教师。他们忍不住咯咯地笑了,两个人笑得太厉害,最后不得不狼狈地跨过邻座观众的膝盖,离开了剧院,以至于后来因为这事儿跟尼克的妹妹闹僵了。)

有一次吃早餐时,她没好气地念着宝宝起名手册中的名字,而他则没好气地给予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复。这样很好,因为他们那天早上的不爽肯定都是装出来的。“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让我们给一个人起名字,”尼克说,“感觉这像是只有皇帝才应该做的事情。”

“或者皇后。”爱丽丝说。

“噢,他们从来没有让女人给别人起过名字,”尼克说,“这是很显然的。”

这是今天早上的事吗?不对,它发生在……某一天。不是今天早上。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今天早餐吃了什么。

她对乔治·克鲁尼坦白了:“我之前说我今天早上吃了花生酱抹吐司面包,是因为我平常一般都吃这个。我其实对今天的早餐完全没有印象了。”

“没关系,爱丽丝,”他回答,“我觉得我自己都不一定想得起早餐吃了什么。”

好吧,他现在倒是没有心思确认她的精神状态了!乔治真的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说不定你也有脑震荡。”爱丽丝说。乔治很配合地笑了起来,他似乎失去了对她的兴趣。也许,他是希望下一个患者能够更有趣一点。说不定他喜欢用心脏除颤器这种东西。爱丽丝要是医护人员的话,就会这样。

记得有个星期天,尼克宿醉未消,她试图说服他去海边,而他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不理她。她说:“噢,不,他的心电图已经平了!”说着,便煞有介事地拿起两把抹刀(当作电极),摩擦了一下,然后往他的胸部按,同时喊道:“所有的人都让开!”尼克装模作样地抽搐了一下。他还是不动,直到她大喊:“他没有呼吸了!我们得给他插管,快!”然后拿着一根吸管,试图塞进他的喉咙里。

救护车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了下来,爱丽丝稍微挪了挪身子。她感到浑身不适。一种无法抗拒的倦怠感深入骨髓,与此同时,一阵坐立不安的躁动感让她恨不得支起身子,做点什么。这肯定是怀孕所致。大家都说,怀孕的时候,你总是会感觉到身体不对劲,不像是自己的。

她低下头,再次看了看身上那件陌生的湿衣服。它甚至都不像是她平常会挑选的衣服。她从来不穿黄色上衣或者无袖运动衫。恐慌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她扭过头去,又开始看着救护车的车顶。

问题是,昨天晚饭吃了什么,她也不记得了。

一点印象也没有。就连舌尖上,也没有残留熟悉的味道。

是不是吃了她素来喜爱的金枪鱼豆子沙拉?还是尼克最爱的咖喱羊肉?她也说不上来。

当然,平日里的事情总是会缠在一起,难以厘清。她可以试着回想上个星期做过什么事情。

来自一个个周末的纷乱记忆如同洗衣篮里的脏衣服一样,一股脑地倒进了脑海里。坐在公园的草地上看报纸,野餐,逛花市、讨论植物,布置房屋,没完没了地布置房屋,看电影,吃晚餐,与伊丽莎白喝咖啡,在星期天的早晨做爱,然后沉入睡眠,醒来之后去一家越南面包房里买羊角面包,为朋友庆祝生日,偶尔参加婚礼,出门旅行,与尼克的家人打交道。

冥冥之中,她知道,这些事情都不是上个周末发生的。她也不知道它们具体发生在何时,是在不久之前还是很久以前。总之它们发生过。

问题是,她无法给自己定位“今天”“昨天”甚至“上个星期”。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气球,无助地飘浮在日历的上空。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到处都飘浮着粉色的气球,它们用白色的丝带扎在一起,就像一捧捧花束。气球花束被一阵怒风猛烈地鞭打着,她感到一阵无比揪心的巨大哀伤。

这种哀伤就像偶发的恶心感,过了一阵,就消失不见了。

我的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渴望见到尼克。他在的话,就能把一切都打理好。他可以准确地告诉她,他们昨天晚饭吃了些什么,上个星期做了些什么。

但愿他已经在医院里等她了。说不定,他还给她买了花。或许他真的买了。她希望他没有,因为这样做太夸张了。

当然,她其实希望他买了。毕竟她上了一趟救护车,有鲜花的安慰也是理所应当。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另一个画面。这一次,画面中出现了一大捧长茎红玫瑰和满天星,这些花儿插在尼克的表亲赠送给他们作为新婚礼物的水晶花瓶里。为什么她会想象这些?尼克从来没有给她送过玫瑰。他知道,她只喜欢生长在花园里的玫瑰。花店里买来的玫瑰没有香味,而且出于某种原因,花店总是会让爱丽丝联想到连环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