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噢。”爱丽丝说。

她顿了一下。“该不会是我杀了她吧?因为嫉妒而一时冲动?那我猜,我应该蹲大牢了吧?但是说不定没有人发现是我杀的!”

伊丽莎白哈哈大笑,那笑声能把周围的人给吓一跳。“你没有杀她。”她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你记得尼克和吉娜有婚外情?”

“没有,也不是记得。”爱丽丝承认。她是推测出来的,要不然为什么每次提起吉娜的名字,大家都表现出很同情的样子。现在看来,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吉娜死了!根本没有什么婚外情!现在她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解脱了,也充满了对尼克愧疚的爱。你当然没有背着我出轨,亲爱的,我也从来没有真心怀疑过你,一秒都不曾有过。

而且,既然没有婚外情,那么吉娜说不定是个很好的人。她死了真的挺可惜的。

伊丽莎白从微波炉中拿出盛牛奶的马克杯,端到咖啡桌上,揿亮了台灯。多尼米克吹大的氦气气球还飘在天花板上。窗台上放着两杯半满的香槟,旁边还有一把吃完烤鸡剩下的竹棍。

爱丽丝坐在真皮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整理了一下睡袍,袍边盖过了她的膝盖。

“吉娜是怎么死的?”她问道。

“事故。”伊丽莎白把手指头伸进杯中,搅了搅牛奶。她避开了爱丽丝的目光。“车祸,大约是一年前的事。”

“我当时很难过吗?”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哇。我觉得你当时都崩溃了。”伊丽莎白喝了一大口牛奶,很快又把杯子放下,“哈!太烫了!”

崩溃。好夸张的词。爱丽丝啜了口牛奶,舌头也被烫着了。自己会因为这个陌生女人的死而“崩溃”,真是稀奇,但是很显然,失忆前的她倒是痛快地接受了离婚的事实。她从未有过“崩溃”的经验。爱丽丝从小一直很顺,没有遇到过特别糟糕的状况。爸爸在她只有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大体上只记得困惑的感觉。

她妈妈有一次告诉她,爸爸去世以后,爱丽丝一连几个星期都穿着爸爸的一件套头衫,不肯脱下来,当弗兰妮最后把衣服脱下来时,爱丽丝又踢又叫。爱丽丝自己倒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她反倒记得在葬礼后的一次下午茶,她被妈妈的一位网球球友告发,说她把手指伸进了奶酪蛋糕里。但是这种事情伊丽莎白也做过,而且比她更严重,但是伊丽莎白却没有因此而遇到麻烦。爱丽丝已经忘记了伤痛,却记得奶酪蛋糕事件中的不公。

婚礼前的那个晚上,她发现自己在床上哭泣,原因是爸爸已经不在了,不能在婚礼上陪伴她走红毯了。爱丽丝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很是困惑,心想,这也许是自己对第二天紧张的缘故。她担心这些都是假眼泪,因为她认为自己应该能感受到这种情感,可事实上,她甚至想象不出有爸爸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与此同时,她感到很高兴,因为也许这意味着她有一部分自我确实还记得爸爸,还在怀念他。她哭得更厉害了,想起了爸爸无论何时在浴室里刮胡子,都会往爱丽丝伸出的小手上挤一大团看起来很好吃、像奶油一样的泡沫,这样她就可以糊得满脸都是,也就没有那么可爱动人了。她真心希望第二天发型师能把她的刘海做好,因为她弄乱刘海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头树袋熊——事实就是这样,爱丽丝是个特别迷信的人,其实她担心自己的头发胜过担心去世的父亲。终于,她在情绪的泡沫里入睡了,而这些情绪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她的父亲,还是因为她的头发。

现在,很明显,她为了一个叫吉娜的女人,而切实体会到了那种成年人才有的伤痛。

“你当时在场。”伊丽莎白安静地说。

“你说什么?我当时在哪里?”

“你看见吉娜出车祸了。你的车就在她的车后面。这件事对你影响很大。我甚至无法想象——”

“在劳森街和国王街的转角那里?”爱丽丝打断了伊丽莎白的话。

“是的。你记得?”

“不算记得。我想,我只是记得当时那种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出现过两次了。我看到那个街角,就感觉到恐惧,就像是在做噩梦一样。”

既然现在她明白了这些感觉的来由,它们还会再次出现吗?

她不知道她是否想要回忆起某人在她面前死亡的场景。

她俩喝着牛奶,沉寂了几秒钟。爱丽丝伸手抓过了悬荡着的气球绳子,拉了一下气球。她望着气球飘来飘去,想起了那一束束的粉色气球,猛烈地飘浮在狂风肆虐的空中。

“粉色的气球,”她对伊丽莎白说,“我记得粉色的气球,还有很强烈的悲痛感。这和吉娜有关系吗?”

“那是她的葬礼,”伊丽莎白说,“你和迈克尔——迈克尔是她老公——安排了在墓地放飞气球的活动。非常漂亮。也非常悲哀。”

爱丽丝试着想象自己与一个叫迈克尔的鳏夫说起气球时的样子。

迈克尔。她钱包里那张名片上就写着这个名字。迈克尔·博伊尔——来自墨尔本的理疗师,他肯定就是吉娜的老公。怪不得他在名片的背面提到了“快乐的时光”。

“尼克和我分开之前吉娜就死了?”爱丽丝问道。

“是的。我想是在六个月前。你今年很不顺。”

“听起来是这样。”

“我很抱歉。”伊丽莎白说。

“没关系。”爱丽丝愧疚地抬头看着伊丽莎白,担心自己看起来好像过于自怨自艾了,“我甚至不记得吉娜了。还有离婚。”

“嗯,你要去看看神经科医生。”伊丽莎白说,但她的语气并不确定,仿佛她并不愿意挑明这一点。

她们一时无言地坐在一起,只有鱼缸里时不时传来汩汩的声音。

“我应该去喂那些鱼吗?”爱丽丝问道。

“我不知道。”伊丽莎白说,“其实,我想那应该是汤姆的职责。我想除了他,别人都不允许去管那些鱼。”

汤姆。那个浅色头发的小男孩,通电话时还带点鼻音。她一想到会和他见面就感到恐惧。他负责养鱼,他有自己的责任,还有自己的观点。所有三个孩子都会有自己的观点。他们会对爱丽丝有自己的看法。他们甚至可能不那么喜欢她了。也许她过于严厉。又或许她让他们难堪,因为她去学校接他们放学的时候穿错了衣服。或许他们更喜欢尼克。也许他们会因为她把尼克赶走而迁怒于她。

她说:“他们是什么样子?”

“你是说鱼?”

“不是,我是说孩子们。”

“噢——好吧,他们都很不错。”

“和我说些他们的事情吧。描述一下他们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