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伊丽莎白给杰里米的家庭作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今天早上心情好像不太好。这是可以的吗?治疗师也可以流露感情吗?杰,我觉得不能吧。你还是在自己就诊的时候再流露私人感情吧。不要耽误我的时间,哥们。

我真的想多得到些赞扬。你也看到了我写家庭作业有多认真,写了多少页。你作为治疗师难道看不出来吗?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不打算读它,但是我一直带着作业本的原因不就是能让你夸上几句吗?比如:“哇哦!要是我其他的病人也能像你这样认真对待治疗就好了!”或者你也可以赞美我的字写得好看啊。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建议,你才是那个应该与人为善的人。相反,你看起来有些惊讶,好像你根本不记得自己交待过我要写家庭作业似的。以前学校老师明明布置过家庭作业,却忘记收上去批改,这总是让我很烦躁。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不靠谱。

言归正传,今天,你想谈的是咖啡厅的那起事件。

我个人认为,你只是好奇而已。你只是星期一早上有点无聊,觉得听这个故事可能会让人精神点。

我说我想谈谈本,谈谈领养问题,可是你似乎很不爽。杰里米,别忘了,顾客是上帝。

如果你非要知道咖啡厅的那起事件,我就告诉你吧。

星期五早上,我在上班的路上,顺道去了迪诺咖啡厅。因为我没有怀孕,也不在经期,就要了份大杯的卡布奇诺。我旁边的席位上有个女的,带了两个小孩,其中一个还是婴儿,另一个估计有两岁大,刚会走路。

那是个小女孩,有着棕色鬈发。本也是棕色鬈发,好吧,他不太一样。因为他头发理得很短,都贴着头皮了,像偷车贼似的。但是我看过本在认识我之前拍的照片,我曾经老是幻想着我们的孩子会有一头棕色鬈发,就像本一样。

而现在,这样的小孩就在我面前,但是她并不是特别可爱。她的脸脏兮兮的,而且她好像有点烦躁。

她妈妈在打电话,还抽着香烟。

其实,她根本没有抽烟。

但是她看起来像是个烟民,长着一张瘦削的、棱角分明的脸。她一直在跟电话里的人讲,她是怎么灭别人威风的。她不停地说:“太好玩了。”杰里米,有什么事情会是太好玩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她没有看着小女孩,好像她已经忘了孩子的存在似的。

迪诺咖啡厅在太平洋高速公路旁边。这里人进人出,门也不停地开开合合。

所以,我就盯着那个小女孩。别乱想啊,虽然我没有孩子,但是也不是那种非生孩子不可,瞧见别人的孩子就有变态想法的人。我就是盯着她而已,反正也挺无聊的。

这时候店门开了,进来一个妈妈小组。带着婴儿车,阵仗不小。

我想,该走了。

我站起身,那些妈妈们推着巨型婴儿车,好像推土机似的,把桌椅都挤开了。我看见小女孩从店门口溜到了大街上。

小女孩的妈妈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我说:“打扰一下!”结果没人听见。两个母亲已经坐下来了,一边高声点着咖啡,一边忙着解开衬衫上的纽扣,掏出乳房给婴儿喂奶(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我觉得母乳喂养当然可以,可她俩这样做也太随便了点)。

我走出咖啡店的时候,小女孩正摇摇晃晃地走向路边。高速公路上的半拖车还有四轮驱动的汽车呼啸而过。我马上跑过去,在她就要走到排水沟的时候,一把将她抓了回来。

我救了这孩子的命。

我回头看了下咖啡店,那个瘦脸妈妈还在打电话。另外两个母亲正聊天聊得火热,我怀里的小女孩闻起来像糖蜜一样,可能隐约还带了一丝烟味。胖乎乎的小手搭在我的肩上,她信任我。

我接着走。就这样带着她离开了咖啡厅。

我什么都没想。我没有计划将她的头发染成金黄色,开车带她去北领地,住在海边的旅行拖车里,在那里我们可以做日光浴,晒出古铜色的皮肤,天天海鲜、水果伺候,我在家里教她看书写字,等等。

开玩笑呢!我根本没有想这些。

我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小女孩咯咯直笑,好像在做游戏一样。如果她哭了,我会立刻把她送回去,可是她在咯咯地笑着,她喜欢我。也许我救了她的命,她很感激。

正走着呢,就听见后面沉重的脚步声,那个瘦脸的女人抓住我的肩膀,尖叫道:“喂!”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把小女孩从我手里夺了过去,指甲都划到了我的皮肤。小女孩吓着了,哭了起来。她的妈妈说:“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然后用极为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噢,上帝,我真是又羞愧又害怕。

一些妈妈也跑出了咖啡厅,静静地站着,抚摸着怀里的婴儿,死死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一场车祸似的。咖啡厅的老板迪诺——我猜是他——也出来了。我只看过他的上半身,以前下半身都被柜台挡住了。他个子比我预想的要矮一些。这令我有些惊讶:就好像看见全身版本的电视新闻播音员。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他严肃的时候。通常他整天都乐呵呵的,笑个不停。

所有人都在望着我,打量评判,好像是我在当着众人的面流血。我感到脑子里什么东西开始崩落。我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就要发疯了。杰里米,是不是有个词专门形容这个的?

我瘫软地跪在了人行道上,其实完全没必要,而且钻心地痛。擦伤的膝盖过了几个星期才愈合。

就在这个时候,爱丽丝来了。她穿了件夹克,我以前没见过,急匆匆地走进了咖啡厅,手包晃来晃去,人也皱着眉头。当她认出我的时候,我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她向后退了一步,好像看见了一只老鼠。她肯定当场石化了。我怎么就选了她家附近的咖啡厅来演这出悲剧。

她人真的没话说。我必须承认,她人真的很好。她走过来,跪在我身边。我俩眼神相遇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我俩小时候在学校操场上见面的样子,我突然觉得那一天我都是在舞台上演戏,因为只有爱丽丝知道我真正是谁。

“什么情况?”她轻声问道。

我哭得太厉害了,一时半会没法回答。

她帮我把事情摆平了。她认识那个小女孩的母亲,还有其他两个母亲。我跪在人行道上的时候,她们之间交流得很激烈,就是母亲和母亲之间的那种对话。她让大家都消了气,人群也散了。

她扶着我站起来,带到她的车里,让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把安全带扣好。

“你想谈谈刚才的事吗?”她说。

我说我不想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