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所(第3/5页)

后来,因为我带来的消息,她有了一个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多伦多的三重奏演出组合——当然包括莫娜——只在市政厅演出一个晚上。恰巧那天晚上贾斯珀姨父必须出门,而且要很晚才能回家。当晚将举办县医生年度大会和晚餐活动。不是晚宴,因为太太们没有受到邀请。

邻居打算去听音乐会。他们肯定得去,考虑到她的职业。但他们答应音乐会一结束就来顺便拜访,喝咖啡,吃点心。并且——在这一点上姨妈过于雄心勃勃了——和三重奏组的成员见面,他们也会顺道来家里小坐。

我不知道姨妈对邻居透露了多少关于他们和莫娜·卡斯尔的关系。如果她有理智,一定什么都没说。而大多数时候她都非常有理智。我肯定她向他们解释了那天晚上医生不在家,但她不至于告诉了他们那天的聚会是个秘密,不能让他知道。伯妮斯晚饭时回自己家,一定觉察到了准备聚会的迹象,有没有对她保守秘密呢?我不知道。最重要的是,我不清楚道恩姨妈是怎么让演出者收到邀请的。她一直都和莫娜有联系吗?我不应该这么认为。她肯定没有能力长期欺瞒姨父。

我猜想她只是头脑发昏,写了一张便条,送到三重奏组下榻的旅馆。她不会有他们在多伦多的地址。

即便是去旅馆,她一定想过会有什么人看见她,并祈祷接待她的不是经理(他认识她丈夫),而是那个新来的年轻女人(她可以说是初来乍到,可能甚至不知道她是那个医生的太太)。

她一定曾向几位音乐家暗示,没有指望他们待多长时间。音乐会令人疲劳,而且他们第二天一大早还要动身去另一座镇子。

为什么她要冒这样的险?为什么不自己招待邻居?很难说。也许她觉得自己没办法承担和他们交谈的任务。也许她想在邻居面前炫耀一下。也许,尽管我很难相信这一条,她想对那个据我所知她从未见过的大姑子做出一点友好和欢迎的表示。

她一定因为自我纵容而感到不知所措。更别提很多次地祈求走运,祈祷好运,因为在此之前的那些天里随时有被贾斯珀姨父偶然发现的危险。比如说他会在大街上遇到那位音乐老师,而她则会滔滔不绝地向他表示感激之情和对会面的期待。

几位音乐家在音乐会结束之后并没有像你本来以为的那样疲倦。也没有因为市政厅里稀少的观众而沮丧,也许这并不出乎意料。我们那两位邻居的热情和客厅里的温暖(市政厅里很阴冷),以及白天是暗淡的褐红色但夜晚降临后看上去非常喜庆的樱桃红丝绒窗帘的暖色——这一切一定让他们的情绪振奋了起来。屋外阴沉的天气和屋内的氛围形成了对比,咖啡温暖了这几位外来的但饱经风霜的陌生人。更别提咖啡之后的雪利酒了。形状和大小都恰到好处的水晶杯里倒入了雪利酒或者波尔图葡萄酒,表面撒上了碎可可的小蛋糕,菱形或月牙形的黄油甜酥饼,巧克力薄脆饼。我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在我父母办的聚会上,客人们就着陶罐吃干辣椒。

道恩姨妈穿着一条裁剪端庄的肉色绉绸长裙。那是年纪稍大的女人会选择的裙子,可以让她看上去讲究而得体,但是姨妈看上去却不免像是在参加某个略伤风化的庆典。邻居太太也盛装出席,就当时的场合而言也许有些过度了。身材矮胖的大提琴手穿着黑色西装,要不是系了一个蝴蝶结领结,他看上去就像个殡仪员。弹钢琴的是他太太,黑色的长裙套在她宽胖的身体上,显得褶边太多了。但是莫娜·卡斯尔穿着一条直纹裁剪、银色面料的长礼服裙,就像月亮一样光彩照人。她有一副大骨架,长着一个大鼻子,同她弟弟一样。

道恩姨妈一定请人给钢琴调过音了,否则他们不会弹了一支又一支。(考虑到姨父即将表明的对音乐的看法,这个家里竟然会有一架钢琴,真是太奇怪了。我只能说在某个时期,每个有一定品位的家里都有一架钢琴。)

邻居太太请求听一支莫扎特G大调弦乐小夜曲,我表示赞成——只为卖弄自己。事实上我并不了解那支乐曲,只知道曲名,是我以前在城里的学校学德语时知道的。

然后邻居先生请求听另一支曲子,他们弹了,弹奏结束之后他请道恩姨妈原谅他如此无礼,女主人还没有请求听她喜欢的曲子,他就抢在前面点了自己的最爱。

道恩姨妈说,哦不,不用管她,她什么都喜欢。接着一阵红晕将她的整张脸都染红了。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喜欢那种音乐,但看上去她似乎肯定在为某件事感到兴奋。也许只是因为眼下的这些时刻,这种快乐的散播,是她的功劳?

她忘了吗——她怎么可能忘了?县医生的会议,年度晚餐和干事选举通常在十点半结束。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太迟了,太迟了,我们俩都注意到了时间。

现在外重门正在打开,接着前厅的门也开了,姨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门口停下,脱下靴子和冬季大衣或围巾,而是大踏步走进了客厅。

音乐家们正在弹奏一支曲子,他们没有停下来。两位邻居高兴地和姨父打招呼,但为了不影响演奏而压低了声音。他的大衣扣子还没有解开,围巾松了开来,靴子还穿在脚上,看上去比平常高大一倍。他怒目而视,但并没有盯着某个特定的人,甚至没有盯着他的太太。

她也没有看他。她已经开始收身边桌上的盘子,把它们一个个地摞起来,甚至没有注意到有几只盘子上还放着小蛋糕,这些蛋糕会被压碎。

他没有犹豫,没有停顿,径直穿过双客厅,然后穿过餐厅和对开弹簧门,走进厨房。

钢琴家坐在那里,双手静静地停在琴键上,大提琴家停止了演奏。小提琴家独自继续。即使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支曲子本来就该如此,还是她在故意藐视他。根据我的记忆,她从没有抬起头来面对这个满脸怒容的人。她那大大的满头白发的脑袋和他的很像,但更加饱经风霜,此刻正在微微颤抖,但也许一直都在颤抖。

他回来了,端了满满一盘猪肉和豆子。他一定刚刚打开一听罐头,把里面的冷菜倒在了盘子上。他没有费神脱下大衣,仍然没有看任何人,但是用叉子制造出很响的叮当声,吃得旁若无人,狼吞虎咽。你可能会以为年度会议和晚餐活动没有提供一口吃的。

我从没见过他像这样吃东西。他吃饭时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举止得体。

他姐姐演奏的音乐停止了,大概曲子就是如此吧。先于他吃完猪肉和豆子。两位邻居已经来到前厅,裹上出门的衣服,在迫不及待离开这里的中途,还把头伸进来一次,不吝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