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所(第4/5页)

现在音乐家们也准备离开了,虽然他们并不那么匆忙。毕竟,乐器必须放好;你不能把它们胡乱塞进盒子里。音乐家们一定在以他们平时的方式井井有条地处理一切,然后他们也消失了。我不记得有谁说了什么话,道恩姨妈是否振作起来,向他们表示了感谢或送他们走到了门口。我无法注意他们,因为贾斯珀姨父开始说话了,声音非常大,而他说话的对象就是我。我想我记得小提琴家看了他一眼,就在他开始说话的时候。他完全没有理会那一眼,或者甚至没有看见。不是那种你预料之中的愤怒的眼神,甚至也不是惊愕的眼神。她只是精疲力尽,她的脸比你能想象的任何一张脸都要更为苍白。

“喂,告诉我,”姨父在说话,对着我说,好像周围没有其他人一样,“告诉我,你父母喜欢这种东西吗?我是说,这种音乐?音乐会之类的?他们曾经花钱坐上几个小时,磨破了屁股,就为了听一些他们半天以后就没法再认出来的东西吗?付钱就为了让骗子横行吗?你知道他们做过这样的事吗?”

我说没有,这是真的。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去听过音乐会,虽然他们总的来说赞成音乐表演。

“瞧!他们有充分的理智,你的父母。有充分的理智,不会和所有这些人一起,大惊小怪,拼命鼓掌,大动感情,好像那是世界的奇迹。你知道我说的那种人吗?他们在撒谎。一堆马粪。都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是上等人。或者更可能是屈从于他们的太太希望自己看上去像上等人的愿望。你将来走上社会的时候,记住这一点。好吗?”

我答应记住。我并没有真的因他的话感到吃惊。很多人都那么想。尤其是男人。有很多东西是男人痛恨的。它们毫无用处,用他们的话说。这非常正确。他们用不上这些东西,于是痛恨这些东西。也许这与我对代数的感觉是一样的——我非常怀疑代数对我会有任何用处。

但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希望代数从地球上消失。

早晨我下楼时,贾斯珀姨父已经出门了。伯妮斯正在厨房洗碗,道恩姨妈在把水晶杯放进瓷器柜里。她对我微微一笑,但她的双手不太稳,杯子发出了带警告性的叮当声。

“男人的家就是他的城堡。”她说。

“一语双关啊,”我说,想让她开心起来,“卡斯尔——城堡。”

她又笑一笑,但我想她甚至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写信到加纳去给你妈妈的时候,”她说,“你写信给她的时候,我想你不应该提起——我的意思是,我在想你是否应该提起昨晚我们这里那件令人心烦的小事。她眼前有那么多真正的麻烦,忍饥挨饿的人,诸如此类的,我的意思是,昨晚的事会看起来太微不足道,提起它会显得我们太以自我为中心。”

我懂。我没有费神告诉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关于加纳有饥荒的报道。

而且我只在第一个月时给父母写过充满冷嘲热讽的描述和抱怨的信。现在一切都变得过于复杂,难以分说。

在关于音乐的谈话之后,贾斯珀姨父对我的关注中多了一些尊重。他仔细听我对医疗保健社会化的看法,仿佛那是我自己的观点,而不是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有一次,他还说可以在饭桌上和一个聪明人聊天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姨妈说是的没错。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讨人喜欢,而当姨父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哈哈大笑时,她的脸红了。生活于她而言是艰难的,但是到情人节时她得到了原谅,她收到一只鸡血石吊坠,这让她在露出微笑的同时转过身去流下了几滴如释重负的眼泪。

莫娜烛光般苍白的脸色和银色长裙没能完全掩饰的突出骨架也许是疾病的征兆。那年春天,当地报纸登出了她的死讯,同时提到了市政厅的音乐会。该报还转载了多伦多报纸上的讣告,附上了她职业生涯的大致情况,即使描写得不那么辉煌,至少也充足显示了她的成就。贾斯珀姨父表示惊讶——不是因为她去世,而是因为她不会被葬在多伦多。葬礼和安葬仪式都将在和撒那教堂举行,教堂在小镇以北几英里的乡下。那是贾斯珀姨父和莫娜或叫莫德小时候去的家庭教会,属圣公会。现在贾斯珀姨父和道恩姨妈同镇上大多数有钱人一样,去联合教会。联合教会的信徒信仰坚定,但不认为必须每个星期天去教堂,也不相信偶尔饮酒会遭到上帝的反对。(女佣伯妮斯去另一个教堂,并在那里弹管风琴。那所教会的会众很少,而且很奇怪——他们把宣传册放在镇上人家的门口,上面写着会下地狱的人的名单。不是当地人,而是一些著名人物,比如皮埃尔·特鲁多。)

“和撒那教堂甚至已经不举行礼拜仪式了,”贾斯珀姨父说,“把她一路送到这里来有什么意义?我甚至不认为他们会被准许这么做。”

结果却发现教堂会定期开放。青年时代常去那座教堂的人喜欢将葬礼安排在那里,有时他们的孩子也在那里举行婚礼。由于得到一大笔遗赠,教堂内部维护得很好,取暖设备也很现代化。

道恩姨妈和我开她的车前往。贾斯珀姨父一直忙到最后一分钟。

我从没有参加过葬礼。我父母不认为小孩子有必要经历这样的事,虽然在他们那个圈子——我似乎记得是这样——葬礼被称作生命庆典。

道恩姨妈没有像我预计的那样穿黑色衣服。她穿着柔和的丁香色套装和波斯羔羊皮短上衣,戴一顶和上衣相配的波斯羔羊皮无边平顶帽。她看上去非常漂亮,而且似乎难以抑制她的好心情。

一根刺被拔掉了。一根刺从贾斯珀姨父那一边被拔掉了。这让她忍不住感到高兴。

在我和姨妈姨父一起住的这段时间,我的一些想法发生了改变。比如,我不再不加鉴别地认同像莫娜那样的人。对她本人、她的音乐和她的事业。我不相信她曾经是,或者说一直是一个怪人,但我能理解有些人可能会那么想。不仅是她的大骨架和苍白的大鼻子,还有小提琴和那傻乎乎的握琴的方式——而且是音乐本身和她对音乐的献身。如果你是女性,献身任何东西都会让你变得荒谬可笑。

我不是说我已经完全被争取到贾斯珀姨父一边,毫无保留地赞同他的想法,只是他的想法不再像以前一样让我感到如此无法相容。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为了吃道恩姨妈每个星期六晚上都会做的肉桂烤饼,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姨妈和姨父紧闭的卧室门,听见了一些声音,这种声音我从没有从父母或任何其他人那里听到过——一种快乐的低吼声和尖叫声,其中共谋和放纵的意味令我不安,隐隐地伤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