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所(第5/5页)

“我不认为会有很多多伦多人开车赶那么远的路到这儿来,”道恩姨妈说,“甚至吉布森夫妇也来不了。先生要开会,而太太没法重新安排给学生上课的时间。”

吉布森夫妇就是隔壁邻居。他们的友谊维持了下去,但变得更低调,不再包括两家人的相互拜访。

学校的一个女生对我说:“等着他们让你看最后一眼。当时我得看我奶奶最后一眼,之后就晕了过去。”

我没听说过什么最后一眼,但我猜出了是什么意思。我决定眯起眼睛,假装在看。

“但愿教堂里没那种霉味,”道恩姨妈说,“你姨父会把霉味吸进鼻窦里。”

没有霉味。没有从石头墙壁和地面渗透出来的令人沮丧的潮气。一定有人一大早起来把暖气打开了。

长椅上几乎坐满了人。

“你姨父的不少病人都来了,”道恩姨妈轻声说,“真好。镇上任何其他医生都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风琴手正在弹奏一支我非常熟悉的曲子。我在温哥华时的一个女生朋友曾经在复活节音乐会上弹过。名字叫《耶稣,吾民仰望的喜悦》。

弹风琴的女人就是家里那场夭折的小音乐会上的钢琴家。大提琴家坐在旁边唱诗班的座位上。也许他过会儿会演奏。

我们坐下来听了一会儿之后,教堂后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我没有回头看,因为我刚刚注意到圣坛下面横放着的磨光的深色木头盒子。棺椁。也有人叫它棺材。棺椁是盖着的。除非他们在某个时刻又把它打开,否则我就不用担心看最后一眼的事。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象出了莫娜躺在里面的模样。她骨感的大鼻子向上竖着,肌肉塌陷,双眼紧闭。我强迫自己把这个形象牢牢地记在脑子里,直到感到自己变得强壮,不会因为看到这个形象而感到恶心。

道恩姨妈和我一样,没有回头看后面正在发生什么。

小小骚动的源头正沿着过道走过来,原来那是贾斯珀姨父。道恩姨妈和我在这排长椅上给他留了座位,但他没有在长椅边停下。他径直走了过去,迈着恭敬有礼但公事公办的脚步,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是女佣伯妮斯。她穿着盛装。海军蓝色套装和与之相配的帽子,帽子上插着一小簇花。她没有看我们,也没看任何人。她的脸红红的,嘴唇紧抿着。

道恩姨妈也没看任何人。现在她正忙着翻看从前面座椅背后的口袋里拿出来的赞美诗集。

贾斯珀姨父没有在棺椁边停下;他领着伯妮斯朝风琴走去。乐曲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某种因为惊讶而猛力敲键的声音。接着是持续的低音,然后是一片茫然,一阵静默,长椅上的人躁动不安,伸长脖子想看清发生了什么。

负责弹风琴的钢琴家和大提琴家现在都不见了。那里一定有扇边门,他们可以从那里避走。贾斯珀姨父让伯妮斯在那个女人刚才坐过的位子上坐下。

伯妮斯开始弹琴时,姨父走上前向大家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的意思是,起立,唱歌。先有几个人站了起来。然后是更多的人。再然后是所有人。

他们沙沙地翻着赞美诗集,但大多数人还没有找到歌词就能够开始唱了。那首赞美歌是《古老的十字架》。

贾斯珀姨父的工作完成了。他可以回来坐在我们给他留的座位上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发生了一件他始料未及的事。

这是圣公会教堂。在贾斯珀姨父习惯的联合教会教堂,唱诗班从讲坛后面的门进来,在牧师出现之前就站好了,这样就可以用一种令人舒适的方式看着会众,让人感觉到我们大家集结在一起。然后牧师进来,表明流程可以开始了。但是在圣公会教堂,唱诗班从我们身后沿着过道走进来,严肃而不分彼此地唱着赞美诗。他们从赞美诗集上抬起眼睛,却只盯着前方的圣坛,看上去他们发生了一点变化,脱离了日常的身份,也不太能注意到会众当中的亲戚、邻居或者其他任何人。

现在他们正从过道走过来,一边唱着《古老的十字架》,和所有其他人一样。贾斯珀姨父一定在开始之前和他们谈过了。他可能编造说这是死者生前最喜欢的赞美诗。

问题在于空间和身体。因为唱诗班站在过道上,姨父没有办法回到我们这一排长椅。他被困住了。

现在只能做一件事,而且要快,他也就这么做了。唱诗班还没有走到第一排,于是他挤了进去。站在他身边的人非常吃惊,但他们还是给他让出了位置。情况是,他们尽量让出些位置。碰巧这些人的体格都很健壮,而他虽然身材瘦长,却同样很魁梧。

我宝贵古老的十字架

一直到我俯伏主脚前

我坚持古老的十字架

等有天我将它换冠冕

这就是姨父在别人给他让出的位置上尽量精神饱满地唱出的歌词。他无法转身面向圣坛,而不得不面对向前走动的唱诗班的侧面。他看上去不免像是陷入了困境。一切都顺利,但并不完全符合他的设想。甚至在唱诗结束之后,他仍然待在那里,和那些人紧紧地挤坐在一起。大概他认为此刻站起来,沿着过道走回我们身边,这样做会太扫兴。

道恩姨妈没有和大家一起唱,因为她一直没有在赞美诗集里找到正确的页码。似乎她没办法仅仅跟着哼唱,而我就是那么做的。

或者也许她在贾斯珀姨父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留意到了他脸上失意的阴影。

也许她第一次意识到她不在乎。完完全全,一点儿都不在乎。

“让我们祷告吧。”牧师说。